【风恋】根叔(小说)
根叔虽刚过五十,但那八年的牢狱之灾,已给他的身心留下了不小创伤,看上去,人也显得更苍老一些。我提醒根叔要多注意身体,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什么重活累活都抢着干。根叔笑了笑说,村委会有人告诉他,说像他这种被平反的人,国家可能会补发一些“赔偿金”。让我别担心,他会越来越好的!
几个月后,我得知根叔果真领到了十几万元“国家赔偿金”。
十几万元钱!这也许是根叔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一笔钱了,而且还是他自己的。
这怎能不使根叔激动。
但根叔确实没有激动。
根叔清楚,是全村人把他这个孤儿养大的,是全村人在他入狱后仍给他留着房子和土地,是全村人在他出狱后又给了他一个安身的家。就连那些在外打拼的后生们,每次回家,也都没忘记给他带一份礼物,没忘记抽时间来陪陪他。
他觉得,他不能有愧于“根叔”这声称呼!
于是,他找到老队长,说他想用这笔“赔偿金”,在那条小河上架座桥,一座能过汽车的水泥桥。老队长吧哒吧哒地抽着老早烟,沉思了一会,猛的把烟斗在鞋底上一磕,盯着根叔说:“干!”
第二天,老队长就把全村在家的老老少少们召集起来,把根叔的想法跟大家说了。
几十年了,大家知道根叔是个倔强直爽的人。他想定的事,想劝转回去,难!但大家也觉得,修桥补路,不是小事,哪是说想干,就能干得了的事?老队长站起来说:“昨晚根叔跟我说这事时,我想了很久。在这河上修座桥,是咱们先祖们几百年来,想干而没能干成的事。今天,既然根叔把这事提出来了,那就不能再等了,咱们就和根叔一起干!”
“对,一起干!”到场的人异口同声。
于是,在省城搞工程设计的建刚首先回来,主动承担起勘察设计的重任。随后,在路桥、房产等建筑工地整天同钢筋水泥打交道的正明、顺生、路宽等几个后生回来了;在一家酒店掌勺的天成带着媳妇也回来了;工作抽不开身的几个后生,也把自己的心意寄了回来……
当树叶染红小山村的时候,架桥工程正式启动。
开工那天,全村像过节一样,老老少少全都来到小河边。隆隆的挖掘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伸开长长的手臂,从河沟里挖起满满一挖斗河沙,开工建桥的热情瞬间在小河两岸点燃。经过几个月的紧张施工,一座横跨小河沟的水泥石拱桥,在新年到来之前顺利竣工。当然,在修桥的同时,全村人没有忘记把根叔住的那间老旧公房扒了,在原址上给根叔新修了两间砖混结构的住房。
春节,在外面打拼的后生们纷纷回到小山村,纷纷来到根叔的新房子,给根叔带来了全国各地的特产和各式各样的小礼品。拉上根叔到桥上拍照留影,则是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方式也已从最初的拍张合影,到今天全程跟拍,抖音直播。
二十多年过去了,从当初一个一个背娃娃们过河,到现在看着娃娃们一个一个开着车从石拱桥上归来,根叔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今年是龙年,根叔已七十有三。这是个尴尬的年龄,民间通常把这个年龄看成是老人们的一个“劫”,跨过去了,就能顺顺当当趟过下一轮。
我给根叔买了一件胸前绣有龙形图腾的唐装,祝愿他龙腾虎跃,吉祥安康!
大年初一这天,我们几个后生约好一起去给根叔拜年。根叔看见我送给他的唐装后,非常高兴,当场就穿在了身上。
幸福的时光让人总感觉短暂。晃眼间就到了正月初五,回来过年的伙伴们又开始准备外出了。一部分是要赶在初八前回去上班;更多的,则是要提前南下北上,防止自己的饭碗被抢或准备抢别人的饭碗。
我也要回单位了,去和根叔告别。根叔说:“我希望你们都越来越有出息,在外面干的越来越大;但你们在外面干的越大,也就越忙,回老家的次数和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我又忍不住想你们。”
我一下子把根叔拥进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根叔静静的靠在我胸前,缓缓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都有大出息,都在外面干大事情。想你们了,我就翻看那些照片!”
“根叔!我不走了,再陪你两天。”我紧紧抓着根叔的手说。
“瞎说!”根叔推开我,定定望着我的眼睛,停了一会,又说了句“明年春节早点回来!”就挥挥手,转身向屋里走去。
我人虽已回单位,但心仍牵挂着老家。
正月十五那天,十多年不曾下过雪的汉中盆地,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对并不常见下雪的汉中人来说,这无疑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根叔和大家一样,高兴得像个孩子,兴冲冲的站在院坝里,望着那满天飞舞的雪花,张开双臂,笑咪眯地尽情享受着大自然带给他的那份惬意。
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家乡、祝福根叔。
我清楚,对汉中来说,这场雪,太大了!
太大就意味着过量,过量就可能使好事变成坏事。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机接到了一条不幸的消息:根叔走了!
原来,根叔那天竟忘情的在大雪中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感觉有些凉意了,才很不情愿地回到房间。晚饭后,他早早的坐在电视机前,准备收看央视元宵晚会;晚会开始不久,他就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是上床躺着减轻一些病痛?还是继续坐在电视机前感受元宵晚会那浓浓的团圆氛围?根叔最终选择了后者,直到坚持看完最后一个节目,才草草洗漱了一下,上床睡了。
深夜,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好似嫦娥梳妆时打翻了粉盒一般,在寒风的裹胁下急坠而下,一夜之间便为汉中盆地盖上了一床雪白的棉被。根叔躺在床上,感到整个身体忽冷忽热,四肢好像被绳子捆住了一般,紧紧缩成一团,无法动弹。
第二天,人们发现往常起床很早的根叔,已十点过了房顶还不见炊烟?议论了几句,老队长便柱着拐杖和几个老伙计来到根叔房前,推开门进屋一看,发现根叔卷缩在床上,早已没了气息。
一连三天,暖阳高照,但小山村的雪却一点也没被溶化,白茫茫一片,仿佛是山神爷爷因根叔离世,特意换上了素妆。
送根叔上山那天,周围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去了,送行的队伍绵绵几公里。我站在大街上,遥望家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说:“根叔,你一生孤身,但并不孤单。”
根叔,一路走好!
。社会疯狂,人心不惑。故事感人令人深细,人物生动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