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生死恋人(传奇小说)
“不错!是他,是他!真的是他……然而,这又怎么可能……”
靠窗的写字台上,摊放着几本书和一本笔记本。看来赵永刚在上他最后一个班前的片刻,还在抓紧学习。他也许是匆匆放下书本而离去的吧?何钊拿起笔记本翻了翻,又拿出从蓉蓉那儿拿来的写着地址、姓名的纸条,细心地对照了一会儿,发现两者的笔迹竟然完全相同……
“不,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蓉蓉忽然指着五斗柜上的一瓶鲜花,大声说道,“这一束白玉兰花,还是那天我去花店买的。”
何钊转眼看了看那瓶花,问:“你真有把握,没有认错吗?”
“绝对没错。”蓉蓉回答说。“这一束花我本来是给自己买的。买后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碰坏了两朵,我感到不满意,想扔掉去重新买一束。他说这花虽然碰坏了两朵,其余的花都还蛮好,丢掉怪可惜的。我便把这一束花送给了他。你看,这就是那两朵碰坏了的花。”
何钊又仔细看了看那束花,见花的颜色虽不够鲜艳,但还未枯萎,确系几天前采集的。再看看她指点的那两朵花,果然见花上有明显的碰撞痕迹。何钊不觉双眉紧蹙,心里升起一丝又一丝的疑云。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位臂佩黑纱的白衣女郎。她旁若无人地走进房来,从花瓶里取出那束白玉兰花,随手一扬,将它扔出窗外。
“你……你为什么把它扔了?”姚蓉蓉心疼地责问。
“因为它行将枯萎,需要换一束新的。”女郎说着将一束新采摘来的红山桃花细心地插进花瓶里,并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那一束花,用她那双白玉般的纤纤小手将花朵摆放得错落有致。虔诚而又细心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女郎这才回过头来,怀疑地打量了何钊和姚蓉蓉一眼,冷冷地问:“你们是谁?干吗跑进这死人的房间里来?”
陪伴他们一同来的小周连忙介绍说:“李萍,别这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安局刑侦科的何科长,这位是姚蓉蓉同志,轻化局罗局长的女儿……”
女郎勃然变色,一双杏眼圆睁,怒视着姚蓉蓉,饱含敌意地说:“原来你就是罗大局长的千金。你来干什么?你妈妈草菅人命,害死了赵永刚难道还不够,还要你来扰乱死者的平静……”
“李萍同志,请别误会。我们是赵永刚的朋友……”蓉蓉解释说。
“朋友?哈哈哈哈……”白衣女郎忽然迸发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罢大声怒喊,“别来假猩猩地充好人了。走!你们快走!”
姚蓉蓉咬住嘴唇,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最后,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对方不分青红皂白而横加的侮辱,转身夺门而出,飞奔而去。
“蓉蓉!蓉蓉……”何钊连忙出门追赶。但蓉蓉却像全没听见似地,只顾自己拚命地飞奔。等何钊追出厂区,蓉蓉已跳上一辆刚开动的公共汽车,离他远去。
“唉!这孩子。”何钊望着远去的汽车叹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心里却产生了一系列地疑问:赵永刚是真的死了吗?蓉蓉遇到的那个赵永刚又究竟是谁?何以会与这个赵永刚一般无二?还有那个名叫李萍的白衣女郎究竟是何许人?她为什么如此敌视蓉蓉?又为什么要说罗大姐草菅人命?
何钊决定返回赵永刚的房间,找李萍详细谈谈,解开这些谜底。但等他重新返回那一间小房间时,却早已人去楼空,无论是秘书小周还是那个白衣女郎,都已杳无踪影,不知去向。
五
正是上班时间,左右邻居的房门都锁着,周围阒无人迹。何钊在室外徘徊了一会儿,拾起白衣女郎扔出窗外的那束鲜花观察研究了片刻,决定重返厂长办公室去找秘书小周。
小周还未回办公室。只有厂长王斌独自一人在室内怔怔地默坐出神。直到何钊坐下之后,他这才从呆怔中清醒过来,抬头看了何钊一眼,犹豫地说:“何科长,有一件事,刚才当着蓉蓉的面,我不便说。”
“是有关赵永刚的事情吗?”
“是的。”王斌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我曾看见过一次赵永刚的鬼魂。”
“哦,有这么一回事?”何钊立即警觉起来,说,“请你把当时的情形详细描述一下。”
“好的。”王斌点点头,开始一边回忆一边叙述起来:
那是上星期四的傍晚,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秘书小周也已经走了,王斌正在抓紧时间圈阅最后一份档,电灯忽然熄灭了。
时值黄昏,又是个连绵的阴雨天,电灯一熄,办公室里便显得格外阴暗,桌上的文件变得一片模糊,再也无法辨认。
“唉!这几天怎么老是停电?”
王斌叹了口气,收拾起文件,正准备离厂回家,忽然一阵阴风将门吹开,紧接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王斌一怔,战战兢兢地问:“谁?”
那人影似幽灵一般飘飘忽忽地向前移了两步,默默地向他盯视了片刻,缓缓地伸出一双血迹斑斑的大手。
王斌大惊失色,嗫嚅道:“什么?赵永刚!是你?你……”
那人影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厉声喊道:“厂长,你……你还我命来!”
王斌吓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身后的座椅绊了一跤。这一跤摔得他魂飞魄散,半响不省人事。待他挣扎着爬起来,那血迹斑斑的人影却消失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也已重放光明,在他的眼前投下了一圈猩红色的灯影。
王斌叙述到这里,摇头长叹了一声,忧虑地说:“原来我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过度疲劳,精神恍惚所产生的幻觉,所以一直没有对人说过。现在看来,我那天傍晚是确有所见,并非幻觉,而且那个装神弄鬼的人,与姚蓉蓉那个冒称赵永刚的男朋友,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何钊点点头,蹙眉深思了一会儿,望着王斌,严肃地说:“王厂长,请你如实告诉我,造成五号反应炉爆炸,赵永刚死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你应该担负多少责任?”
“关于这一点,上级部门曾派来过一个联合调查组,对这一次事故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他们的结论是机器年久失修。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厂的这一套设备。早已超过了它的安全使用期,陈旧得该进博物馆了。至于我个人嘛,作为一厂之主,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当然要负主要责任。对此,我已经写出了书面检查,轻化局也对我进行了通报批评。”
“王厂长,请你不要泛泛而谈,说具体一点,你究竟应负那一些责任?”
“这……”王斌抬头惊讶地看着何钊,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听说。”何钊两眼紧盯着王斌的胖脸,单刀直入地说,“在发生事故之前,赵永刚曾几次向你反映五号反应炉存在的问题,要求停炉检修,但却没有能引起你的重视。”
“不,不,对他的反映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我曾经仔细询问过工程师老顾,老顾说五号炉虽然存在一些故障,但还能运转。而我们的生产又是一环套一环的流水线,停炉检修,就会造成全厂的停产。那几天又正是月底的关键时刻,一停产就会影响生产指标的完成,这个责任谁也担负不起。”
“那么,对轻化局的指示呢?在发生事故的前一天,轻化局不是给你们来过一个电话,要你们认真对待赵永刚的意见,对五号炉作一次检查吗?你又是怎样执行这一指示的?”何钊目光炯炯地逼视着王斌,进一步追问。
‘事情是这样的……”王斌掏出手帕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为自己分辩说,“那一天我和顾工都去市里开会去了,电话是秘书小周接的。直到第二天上班我才看到电话记录。我当即要顾工再去重新检查一下五号炉的情况。可是还未等顾工下去,事故就发生了。”
何钊的心里蓦地掠过一阵悲哀,为赵永刚无谓的牺牲,更为造成这一牺牲的社会原因。但他却又感到无话可说,因为像王斌这种不懂行的领导,这种遇事推诿,不负责任的工作作风,在当前的中国仍然很多很多,要改变这种情况,就远非他力所能及的了。
何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问:“那么死者的亲属呢,他们对这一事故的看法如何?提出了一些什么要求?”
“怎么说好呢,直到现在,死者的亲属还没有来到。”王斌回答说。
“赵永刚不是死了半个月了吗?他的亲属为什么还不来?”何钊不觉大为疑惑,奇怪地问。
“赵永刚双亲亡故,只有一个弟弟赵永坚在弋阳工作。发生事故的当天,我们就给他弟弟发了一份电报,以后又给他所在的单位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单位回答说是赵永坚正在度假,外出旅游,无法联系,要十天以后才能返回。估计现在他大概已经返回单位,一两天内就能来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点头,一时感到茫无头绪,不觉陷入了沉思。
六
直到下午何钊才返回到姚家,向罗大姐汇报他的调查结果。他把自己调查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之后,说:“看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其目的是伤害你女儿蓉蓉的感情,或者是进一步通过蓉蓉伤害你这个轻化局长的感情,让你尝尝亲人受害的滋味。”
“那么,这个可恶的幽灵究竟是谁呢?”罗秀婷问。
“大姐,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请你如实地告诉我一件事:赵永刚生前曾向你反映过市化肥厂五号炉的问题吗?”
罗秀婷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略带歉疚地说:“是的。他先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反映了他们厂长的官僚主义和工程师的判断失误,指出五号炉存在严重隐患……那封信我要秘书转给他们工厂党委了。”
“后来呢?”
“后来,他又堵在我家门口,向我详细叙述了五号炉的隐患,指出目前这种不进行检修,强行运转的做法,必将造成机毁人亡的恶性事故。我听后感到事情的严重,便给化肥厂去了一个电话,要他们认真对五号炉作一次检查,如确有故障,必须停机检修……”
“大姐,你想过没有,问题如果能在化肥厂得到解决,赵永刚何必向你上书,又何必要守候在你的家门口拦驾告状?面对如此严重的问题,你怎么能不采取有力措施,仅仅给化肥厂打一个电话了事?”
“你要我怎么办?我的事务工作那么多,一个接一个开不完的会议,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有众多的来信来访……再说,分管化肥厂的副局长又去省里开会去了,你知道,我从前学的是纺织工业,参加革命以后又一直搞政治工作,对化肥生产完全外行。”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成为你推卸责任的理由。”
“是的。”罗秀婷沉痛地点点头。“正因为如此,第二天,当我听到化肥厂五号反应炉爆炸的消息后,心中感到强烈的自责和悔疚。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推迟了两个预订召开的会议,亲自去化肥厂参加事故调查和赵永刚的追悼会。”
罗秀婷说到这里,以手抚额,无力地背靠着沙发,露出满脸倦容。她那本来就瘦削多皱的脸,显得更苍老了许多。
何钊忽然对这位老大姐产生了一丝同情,说:“也许,你根本就不应该担任轻化局局长这个职务。”
罗秀婷放下抚额的手,长叹一声,说:“有什么办法呢?当时我也一再推辞过。可是袁书记三顾茅庐,一再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是十年浩劫,幸存的老同志已经不多,像我这样有学历的老同志为数就更少了,我们不挑重担,谁挑?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我又怎么能不服从组织的安排呢?”
他们说到这里,忽然从室外的阳台上传来蓉蓉一声急迫的呼喊:“永刚!永刚……哎,你别走,你别走!你……你等等我……”
“啊——”紧接着传来她一声凄厉的惊叫。
何钊立即一跃而起,冲出房门,只见蓉蓉已着魔一般地俯身跨越栏杆,掉下楼去……
何钊急忙飞奔下楼,只见蓉蓉仰卧在地,双眼紧闭,已经不省人事。何钊抱起蓉蓉,一边急奔,一边对随后赶来,手足无措的罗秀婷说:“快去给医院打电话!”
片刻之后,一辆急救车就风驰电掣地飞驶到他的身旁……
七
幸好姚家住的是二楼,阳台不太高,蓉蓉又是掉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伤势不太严重,经过一番抢救就苏醒过来。
原来,当何钊与罗秀婷的谈话涉及到妈妈的工作时,她无心倾听,便独自一人步出门来,在阳台上沐浴春风,眺望街景,借此来排遣心中的忧闷。
蓦地,她见一个人影踟蹰而来,在她家对面的一处树荫里停下,徘徊不前。这是一处偏僻的街道,又是上班时间,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因此,尽管那人将自己隐身在绿荫里,却也无法逃过蓉蓉的眼睛。她蓦然一惊,随即喜出望外地扬手高呼:
“永刚!永刚……”
那人从树荫里探出身来,向前迈进了两步,忽又似受惊般地停下脚步,转身快步离去……
“永刚!永刚!你,你别走……”
蓉蓉踏遍全城,寻找数日,为情人的失踪而忧心忡忡,形容憔悴,现在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情人的身影,又怎肯让他再次消失?于是情急地向前追去。痴情的姑娘,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是在阳台之上,收脚不住,掉下楼去……
何钊听了蓉蓉的这段叙述,蹙眉思索了片刻,问:“蓉蓉,你没有看错,确实是他吗?”
“绝对没错,是他。”
“告诉我,如果他重新回到你的身旁,你能原谅他吗?”
“我原谅。”
“原谅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