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说，看了此图，有何感想？我说没感想。她说，还敢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吗？我说，从此以后，酒不可不喝，但决不多喝，还是常言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她叹道，真是令人无语。我自己也无语，曾经信誓旦旦地戒过多次酒，但就是戒不掉呀，阿弥陀佛。
　　
　　 五
　　 百善孝为先。孝是儒家伦理道德的核心，佛家亦然。
　　 “报父母恩重经变相”龛，弘扬的是孝道。全龛的造像，由中间一对夫妻的“投佛祈求嗣息”铺展开来。左右各刻有五组石像，一共十组，分别是：怀胎守护恩、临产受罪恩、生生忘忧恩、咽苦吐甘恩、推干就湿恩、哺育不尽恩、洗濯不尽恩、伪造恶业恩（指孩子到了婚嫁时，父母要杀猪宰羊为儿女操办酒席，按佛家说法，杀生是造恶业，会下地狱的）、远行思念恩，究竟怜悯恩。看罢，让我不禁想起了早已谢世的父母大人，泪流满面。
　　 一路行去，过了一龛又一龛，前面到了“六耗图”。
　　 佛教把人身上的眼、耳、鼻、舌、身、意，称之为“六根”，认为人的思想皆是从六根上表现出来的，所有的精力也消耗于此，又称六根为“六耗”或“六贼。龛中刻着一个曲发者，怀抱猴子结跏而坐。座下缚着犬、蛇、鱼、鸦、狐、马等六种动物，代表着人的六根。小游说，这六根一旦与外界接触，就会产生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而六尘，则会使人迷惑真性，心生欲望。我问那六根为何用绳缚之？她说那是表示六根不可放纵，须“缚心猿、锁六耗”，方能六根清静，潜心修行。石像下面刻着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无限感慨，说的是：“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是呵，一般来说，朋友都是春天的鲜花，一旦冬天来临，便全然不见了。
　　 大佛湾的每一龛造像，从不重复，都是一部独立的书籍，让人目不暇接，难以细读。广大宝楼阁、华严三圣、舍利塔、千手观音、九龙浴太子、人天毕会、孔雀明王、雷音图、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观无量寿佛经变相、一碗金一碗饭、圆觉洞等，统统略去。我想，还有两龛造像，有必要与列位看官说道说道。
　　 一是“柳本尊行化道场”。这个石窟，高达15米，岩檐外挑约9米，壁面斜约50度。造像分三层，由上而下，逐层外挑。柳本尊的造像，居中而座，右眼空空，左臂也空空，长袖盖膝，像是个重度的残疾人。
　　 柳本尊乃赵智凤的祖师，本名柳居直，嘉州（今乐山市）人。据说，他是从柳树疙瘩里生出来的，因为“数至神异，人不敢称其名”，故号“柳本尊”，本尊即佛教密宗的宗师。他承袭金刚顶瑜伽部密教，专持大轮五部密咒，在广汉弥牟设立道场。柳效仿释迦牟尼的德行，不惜以自残苦行的方式来弘扬密教。在佛教界，至今仍然流传着他“剜眼”“炼阴”和“十炼”的故事。相传当时汉州剌史为试其真假，特遣一卒，说要一只人眼做药引。柳当即持刀剜眼，刺史诚服。此谓之“剜眼”。据说，彼时成都有邱绍者，已卒三日，柳施法力，使其起死回生，邱家遂皆拜在柳之门下。邱有两个娇美可人的女儿，终日侍奉在柳的左右。柳为断淫欲，竟用蜡布裹阴焚烧了三天三夜。此谓之“炼阴”。此外，另有立雪、舍臂、炼心、炼膝、炼顶、割耳、炼踝、炼指之说，与前两者合为一起，被称为“十炼”。难怪，柳本尊的造像是肢体不全的。显然，如此修炼是不可取的，但是，其“化水救世”之良苦用心，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两百年后，赵智凤赴汉州游学，三年后回到大足，一边弘传柳氏密法，一边苦心经营宝顶山石窟密宗道场，从而创造了大足石刻艺术的千古奇观。
　　 二是“牧牛图”。牧牛图全长三十米，是一组刀法恣意洒脱，极具山野情趣的石刻造像。全图刻有十个牧人，十头牛，牧人是修行者，牛是修行者的心，共分为十二组。一叫“未收”，牛桀骜不驯。二叫“初调”，牛的顽性开始收敛。三叫“受制”，牛已勉强顺从人意。四叫“回首”，牛的顽心有所转化。五六组并列，叫“驯服”和“无碍”，牛的心性已是无拘无碍。七叫“任运”，牛已无需清规戒律来约束。八九组并列，叫“相忘”和“独照”，牛还需继续修炼。十叫“双忘”，牛修炼到此，已是心身澄静。十一叫“禅定”，此时，牛已不见，惟修行者结跏而坐。头顶上方有诗云：“无牛人自镇安闲，无住无依性自宽。只此分明谁是侣，寒山樵竹与岩泉。”但仍未达最高境界，尚须修炼。最后的叫“心月图”，人也消失了，修行者已入万象皆空之境界，心化成了万籁俱寂之间一轮皓月。
　　 心月图下写有偈语，曰：“了了了无无所了。心心心更有何心，了心心了无依止，圆昭无私耀古金。”还刻着曹明法师的牧牛诗：“人牛不见杳无踪，明月光寒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
　　 这龛造像源于乡土田园生活，利用山岩流水，在表达禅宗教义的同时，还栩栩如生地刻划出了一幅妙趣横生的山野牧牛图，启迪心灵，令人叹为观止。
　　
　　 六
　　 游罢大佛湾，匆匆掠过小佛湾，容我不述，说实话，也难以叙述。那么，就弥补一下吧。
　　 那是一龛“猫鼠图”。刻的是一只猫，蹲坐在竹子下，欲去捕捉爬在树稍上的老鼠，但愿望无法实现。画面很简约，寓意很深远。我在图前默默伫立，沉思许久，猛然醒悟：猫代表着人的欲望，老鼠则象征着人的需求或欲望。这幅猫鼠造像，不仅反映了人的一种“求之不得”的无奈和烦恼，而更加重要的，是佛家在告诉人们如何摆脱烦恼，不被欲望所困的方法：那就是放下执念。人生于世，要想活得轻松自在，就必须要放下过高的欲望，和对物质的侈求。
　　 我问小游愚见如何？
　　 她说，嘿，宝顶山真是神奇，大哥居然成佛了。
　　 说罢，她便先行离去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终于明白，在化魔成佛的宝顶山，人的确是不敢说谎的。
　　 最后，在返程途中，我路过了圣寿寺。圣寿寺原称五佛崖，公元1178年，由赵智凤改建易名。它迄今已历经八百余载，规模庞大，高僧辈出，屡次兴废。据载，1504年，僧录完公奉朝命，把孝宗皇帝手画的水莲观音像赐与五台山、普陀山和宝顶山供奉，时三山齐名海内，声振朝野。现逢国泰民安，香火正旺，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天下的寺庙大同小异，不表也罢。
　　 登车回渝，众人皆云此趟宝顶山之行，大有所获。有人问我可受到感化。我说，当然，但是尚处于“牧牛图”的“回首”阶段，若想心成皓月，仍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还须大大的修炼。四叶说，你就好好修炼吧，如果能把酒戒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大笑。惟我怆然，且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