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夏日的阳婆(小说)
一
夏日的阳婆很毒,就像一个火盆子扣在人们头顶。
尤其是今年,庄户人感到阳婆比往年更厉害,白日里阳婆要比往年停留时间更长。人们从早上起来,浑身上下就有许多细微的汗珠爬在额头、背上,随着阳婆慢慢向上移动,这些汗珠也在寻找各自去向,或和衣服沾在一起,或顺着人们身上的棱棱角角聚集成一股股小小的细流滚落下来。因此,庄户人都说热。
“热。”出门的人也说。
“热。”在山坡上割山条子的玉芹和拴生也说。
早晨吃过饭,玉芹和拴生拿着镰刀上山了赶汗珠顺着屁股沟流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割好了两大捆山条子。
玉芹是我们村近年暴发出来的富裕户。她搞的是编织活儿,在临近十里八乡都很有名。她的编织活儿跟她娘学的,玉芹小时候,就记得娘的编织活儿就很出名,后来,搞割尾巴运动,她娘不编织了,就去种地,并且让玉芹也去种地。玉芹那时候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她娘就把她嫁给一个很会种地的男人。男人确实很不错,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每天能挣十分工。一年下来,日子还算宽余,玉芹娘自然也沾上了光。玉芹过得也很舒心,不用上地动弹,不用受那很毒辣的阳婆晒。她保养得白白嫩嫩,直到生了两个娃,脸上还不见一点点皱纹。后来,政策放宽了,土地分给个人,地里的活儿显然不够做了。于是,人们就想干点别的。玉芹看到别人挣钱,她也坐立不安了,就想到编织的事。起初,她编了些小东小西去集市上卖,也能挣回点钱。后来,村里就换了个叫山子的当村长,新村长号召人们寻找致富的门路,她就找山子。
“村长,我想办一个编织厂。”
她的请求得到了山子的支持,于是,她就干开了。
小小一个编织厂,连玉芹在内,总共有五个人,厂址就在玉芹家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原料山上就有,技术由玉芹指导,只是在销路上,玉芹比较发愁。后来,还是通过山子帮忙找到拴生家,拴生的姨夫在城里外贸公司工作,山子让拴生出面去找他姨夫,才打开了销路。玉芹也很能干,她为了拉住拴生,就聘用他当厂里的推销员。
山坡上和玉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叫拴生。玉芹聘他时,他姨夫已经在城里给找了一份很不错的差事,可他没有去,听说玉芹每月以一千元钱的工资聘他,他就谢绝了姨夫的好意。拴生人很精灵,论做地里的活儿,他比不上玉芹的男人,可论做推销编织的活儿,他比玉芹的男人强十倍。无论是什么活儿,他只要看上几眼就能伸手干。玉芹的男人脑子笨,只会种谷,种玉米,他种的谷穗有一尺多长,也难怪他的手指头有萝卜那么粗,玩弄不了那些枝枝条条,草草皮皮。拴生很愿意和玉芹干活,玉芹为人爽快,在工钱上毫不吝啬,因此,他除了跑外贸、找关系推销外,大多数时间都跟着玉芹学习编织。时间长了,玉芹就觉得拴生这个后生很对她的脾气,拴生除了人很精明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在时时吸引着她,也就是这种气味,常常能把她看的发呆发愣,好像一天不闻到这种气味,她连干活儿也没精神。
“歇会儿吧。”玉芹看看阳婆,向拴生招招手。
“嗯。”拴生把手中的镰刀一扔,坐在小树下擦起汗来。
玉芹走过去,递给拴生一个水壶;“喝口水吧。”
拴生接过水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又还给玉芹。
玉芹接过水壶,没有动,而是瞪着眼睛看着拴生。拴生的脸儿很白,可能是让汗水冲洗过的,白白的脸上泛着很热的气息。
拴生让玉芹那很亮很黑的眼睛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知道,这些日子里,拴生发现玉芹的眼睛老是这样地盯着他看。玉芹每次看他时,脸儿都是红朴朴的,就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好看。
“拴生,抬起头来,咋像大姑娘?”玉芹说。
拴生抬起头。突然,他感到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使他连出气都紧。玉芹的领口子敞开着,大半个胸脯儿露了出来。他害羞地低下了头。
“拴生,你是怎么了,难道我是狼?”玉芹问。
“不……不是……”拴生嚅嘬着,没敢再抬头。
“不甚?我要你看着我。”玉芹的话很威严,她把拴生的脸捧起来。
“不,玉芹嫂,不要这样,让人看见。”拴生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和玉芹的脸一样红。
“看见怕甚,就这样。”拴生越扭捏,玉芹越靠得近,拴生闻到玉芹身上的气味了,一股女人特有的气味。这股气味从他的胸膛里一直往上冲,冲得他晕晕旋旋,站立不稳。
二
阳婆很不讲情面,射在人身上就如刀割般的疼。地里的人们大部分都回家去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仍然在撅着屁股锄地。
“我日它娘的,说我脑子笨。”锄地的人中有一个脸颊、胳膊很黑的人一边锄地一边愤愤地骂着。可能是出于恼怒,他的锄头竟然也不听使换,将一棵玉茭苗砍倒了。
“臭婆娘,说我是榆木圪瘩。”玉茭苗又被他砍倒一棵。
“她妈的,嫌我没能耐。”玉茭苗成了他的牺牲品。
“真他妈的倒运,连阳婆也恨我。”他感到阳婆是专门和他作对。现在运气转了,人们都不待在地里动弹,光想挣钱,对在地里死受的人,大都看不起。
他就是玉芹的男人。那些年,玉芹对他还不错,他从地里受上一天回来,总是把饭做得现现成成,到农忙的时候,也伸手帮他干干。可如今,自从办起了编织厂,他家那十几亩地就他一人干。每天他干得很累的时候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不说吃现成饭,连口开水都喝不上。他也懒得去做,因为院里有几个做编织活儿的人,他们也要吃饭,等他们做完活儿,玉芹就会做好饭。于是,每天回来,他倒头就睡,对编织的活计不闻不问。他越是这样,就越感到玉芹待他不像从前。所以,他越干越觉得没劲,家里这么多人吃饭,就他一个人干活,他能不恼怒吗?
阳婆丝毫不觉累,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玉芹的脸更红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开始往下流。天气热,她干脆解开衣扣,露出二股筋背心,想让山上的风往里灌。山上也没风,尽管一对肥大的奶子把背心撑得高高的,也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拴生看到玉芹的神态,心里更慌了,他不安地打量着玉芹。“今天她是怎么啦,难遭是天气热过头了?”他尽量这样想。不想看,但又忍不住。玉芹的那对奶子确实很有诱惑力,又白又大,走路一颤一颧,就像在背心里揣了两只小兔。
“拴生。”
“嗯。”
“嫂子对你怎样?”
“嗯。”
“嗯甚哩,嫂子对你好不好?”
“好。”拴生抬起头,看着玉芹的眼里喷着红红的火苗。
“拴生,嫂子没有你,厂子就没法办,你是咱厂的顶梁柱。”玉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似一阵凉风,吹得拴生浑身痒酥酥的怪难受。
玉芹说的是实话,她离了拴生确实不行。她天性爱说爱笑,和拴生说笑起来很投机。拴生说:“咱的这玩艺儿能出国,外国佬很喜欢咱们的玩艺儿。”起初,玉芹不信,后来,她去外贸送货。一问果然是真的。再后来,拴生又提出许多改进产品的花样,通过关系,拴生又去省外贸拿回几样很精致的传统工艺品,他们拆开共同研究了几天。那些工艺品的料也很好找,用得全是玉茭皮子。他们照着样子做了,果然很受欢迎。因此,他们的厂也越办越红火,拴生也就成了厂里的关键性人物。玉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后生,渐渐地,对男人冷淡了,男人在她的眼里成了一件附属品,有他没他全不当回事。甚至觉得一天不见拴生,心里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她后悔最初为什么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只知道在地里死受的榆木疙瘩?日子长了,在外面跑的也多了,她知道了人也在随着社会的不断前进,思想观念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城里有许多做买卖的,做官的不都是这样吗?她常常这样想,她喜欢拴生,她爱拴生,可她为什么就得不到拴生呢?老天为什么早早地把那个榆木疙瘩许配给她呢?她决心要找回已经失去的爱情。可她知道自己的年龄要比拴生大,拴生又是一个没结婚的后生,人家拴生会爱她吗?不行,她得大胆地向拴生进攻,只要她是真心的,她相信拴生迟早一天会爱上她的。
“拴生,把衣服脱了吧,看天热的。”玉芹给拴生解开扣子,帮他脱衣服。
拴生像个木头人,任玉芹摆布。衣服脱了,拴生没穿背心,露出了圪里圪瘩的肌肉。
玉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拴生的肌体,她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她终于拧制不住自己了,扑在拴生身上,抱住拴生像啃骨头似地使劲啃着。拴生身上的汗腥味,她觉得很甜。
拴生平时爱说爱笑,和玉芹一起干活时,也曾放肆地谈论过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可眼下的情景,他从没经见过。玉芹疯狂的举动,把拴生搞的有点晕天驾雾了:“玉芹嫂,你不,不要这样,叫大哥看见多么……”他终于有了理智,推开玉芹。
“看见又怕甚?我不待见他。”
“那也不、不合适。”
“甚叫合适不合适?我待见你,喜欢你,你比他强,强十倍。”
“可也得注意点分寸。”
“想不到你脑筋这么封建,现在是甚年月,还那么顽固不化。”玉芹说着,脸又凑过去把拴生紧紧抱住。
拴生的心中的欲火终于被玉芹撩拨起来了。他把玉芹揽过来,此刻,他只觉得玉芹浑身热乎乎的,尤其是那对肥大的奶子,在他胸上揉来揉去,顶得他怪想尿。
三
阳婆依然不眨眼。玉芹的男人锄了一阵地,坐在地头,掏出早烟杆子抽开了烟。
这婆娘,自打拴生来了,就像丢了魂儿。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原来怎样?原来还挺好的,刚娶过她那阵儿说的那几句话还算个人样儿:“我就喜欢你好动弹,喜欢你会作务庄稼,喜欢你这黑不溜球的肉皮子。”那时,她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摸得他心里就像爬了一条毛毛虫,还有那些话,要比现在的阳婆还要热。他很想挽留住原来美好的时光,可眼下的现实,那些日子全没了。瞧人家和拴生那热乎劲,比他原来那阵还要热,热得快分不开了。他越这样想,心里就越有气,烟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抽了一阵,气好像也小了点。管球她哩,有我两个娃就行了,谁让咱没那个日天的本事。
阳婆也越来越不讲情面,简直六亲不认。天这么热,叫人怎么活?
拴生光着膀子,忘记了天气的炎热。
山坡上,在那焉焉的树荫里,有一对白色的“蘑菇”在晃动。
“拴生,我和他离婚!”玉芹说。
“你说什么?”拴生吃惊地问。
“离婚,咱们过。”玉芹果断地说。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那样对不起大哥。”
“什么叫对不起?我和他没缘分。”
“那也不行。”
“难道嫂子不好?”
“好。”
“好就行。”
“怕爹娘不同意。”
“不怕,嫂子有钱,给你爹娘五万块!”
拴生没吭声,脑袋耷拉着像树上焉焉的树叶子。
阳婆终于使了好心,把脸偏过去了。在阳婆把脸隐藏在大山的背后时,他们才把割好的枝条捆好,慢慢地挑着回到村里。
玉芹是个急性子人,想好的事说办就办。第二天,她就硬拽着男人来到乡政府。
“你们来干什么?”乡秘书问。
“离婚!”玉芹说。
“为什么要离?”
“我和他没感情。”
“不行,有没有感情不是你一个人说的就行。再说了,感情的事要慢慢建立。”秘书慢条斯理地拖着长腔,像个老先生一样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眯着眼睛说。
“不,同志,我和他的感情是建立不起来了。”
“说的容易,没感情当初你们是怎么结婚的?有孩子吗?”秘书抬头问。
“有两个孩子。”男人急忙插上了话。
“有孩子就好,有就说明你们当初是有感情的,要是没感情怎么能有了孩子?”
“你……”玉芹被问住了,她恨恨地瞪了男人一眼,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什么?我说这话是很科学的,是用的辩证法,你懂吗?”
“我是说现在没感情,不!过去就没有,不,现在……”玉芹一急,话也显得语无伦次。
“哈哈哈,你说清楚点,什么现在原来的。”
窗户外,突然刮起了风。风把窗户猛烈地吹开了。秘书站起来,关住窗户。“你们还有事么,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看天气也要变了。”
咋办呢?玉芹低着头想了半晌。破釜沉舟!她听拴生以前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拴生是在决定上不上新品种时给她讲这个故事的,现在正好用上。于是,她走到秘书跟前,递给秘书一支烟:“哎,同志,说句实话吧,是……是他那,那……不顶用了。”
玉芹很会找理由。说那句话的时候,口中虽然结结巴巴,心里却一直稳稳的。她知道,男人不表态,光她一个人说,就是说上一千句话也不顶事,只有说他生理上有缺陷才能办成。
“哈哈哈!”秘书又笑越来:“甚不顶用?请讲清楚点。”
明知故问!她恼怒地瞪了一眼秘书:“是他生理上有缺陷。”
秘书走到玉芹男人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咬,伙计,你生理上真有缺陷吗?”
生理缺陷?玉芹男人对这些名词似乎根本不懂。秘书见他没吭声,知道他不懂,就给仔细地解释起来。“就是说你晚上时,那个……那个不顶事。”秘书指指他的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