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来精卫也准备为泾霖他们前去助阵。精卫是泾霖在海边游玩时认识的。泾霖油嘴滑舌，一肚子的鬼话，竟然骗得她和他成了朋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精卫也就知道了泾霖的种种劣迹，有一种被骗的侮辱感，气愤地说：“与凤凰为伍，必是俊鸟，与虎狼为伴，必是猛兽。而与泾霖为伍，定是魑魅魍魉。我还不想这样站队。”她说完拍拍翅膀飞走了。
　　 泾河太子泾霖好勇斗狠。他的前妻小龙女被他嫌弃，并奴役好长时间。后来小龙女用足够的智慧被柳毅将军以传书的方式救下。泾霖终咽不下这口气，积攒了数百年的怒火，协同徐州地域掌管黄河的河神河伯，他们两个幻化成人形，操练上万名兵将，准备血洗洞庭湖。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还有一些是他们的左膀右臂。他们计划做得非常周密，消息也封闭得严实合缝。一切都是在运筹帷幄中进行，为解柳毅夺妻之恨。
　　 其实泾霖打着这样的旗帜，总比出师无名的好。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为驳回面子找借口。毕竟那时他已经看上了红河公主。他喜新厌旧的秉性从来不打烊，不但抛弃了小龙女，还废除了她的功力，让她干最苦的活。这也是他一贯作风，只要看上哪一位漂亮的姑娘，没有人能逃脱得掉，但凡他抛弃的女人，也一样摆脱不了他的魔掌。他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偶尔再玩弄一两次。他像一个虐待狂，把她们死死地掌控着，由他来安排她们的后半生，为他当牛做马，命运都很悲惨。唯独小龙女是个例。换一句话说，泾霖就是不能看到他曾经玩弄过的女人过得好。所以他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们多亏长了一个心眼，为万全之策，全部隐身混入洞庭湖。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还是被柳毅师父雷祖识破。柳毅提前在城内陈兵口袋阵，他们刚刚进入洞庭湖的大门，就被他的兵将以关门打狗的招式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兵将死伤无数，剩下的被悉数生擒。他们两个在雷祖强大的法力面前无以遁形。在他们准备关上城门全歼时，河伯逃了出来，泾霖拼尽全力，眼看就要逃出大门时，不料龙尾被夹在门缝里，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成为“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情急之下被明智的河伯抽刀斩断，方才保住性命。他们两个吓得魂飞魄散，脚下生风，仓皇逃命，一口气跑到千里以外徐州南区泰山脚下的时候，才感觉安全多了。同时也感觉异常疲乏。这种感觉一旦袭来，浑身都像散了架。
　　 泰山陡峭而高耸，漫山遍野挺拔的树木郁郁葱葱，和蔚蓝的天空相映成趣。时值早晨，苍翠的松柏间缭绕着暝暝薄雾。泰山与翟山之间延伸过来一条平坦的道路。路面很是宽阔，但密密匝匝的人聚集在那里照样拥挤不堪。商人们把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路的两旁。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一股脑灌进泾霖的耳朵里，他觉得这种嘈杂的声音和逃命时灌进耳朵的风没有太大区别。
　　 有几只鸟悠闲地飞着。它们一点也不怕人，虽然地面上密集的人群都挤成了疙瘩。那些鸟依然从人们的头顶飞过来飞过去，像是和人们成了朋友一样。
　　 泾霖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升得很高，柠檬一样的光辉照耀得周围红彤彤一大片，这种景致挂在泰山半腰的树杈上，像极了一张大饼。饼的周围一片蔚蓝。他一想到饼，就想到了饥饿。此刻他的肚子的确咕咕叫，看天日，是该吃早饭的时候。他拉着河伯溜进了一栋小酒馆，要了几道他们拿手的硬菜，一壶酒。他们一边吃，一边聊，泾霖的眼睛还不时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瞟。他在习惯性地寻找美女。他喜欢这样的享受。
　　 “今天这么多的人，是什么日子？”泾霖有点好奇地问道。
　　 “每年的泰山庙会。是这个地方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段时间。”河伯回应道。
　　 “场面如此壮观，如此热闹，堪比将来有一天横空出世的清明上河图了。”泾霖无不由衷地感慨着赞叹道。
　　 “今天你有幸碰上，看来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河伯对泾霖说的话只能当成神曲，很多时候都是一知半解。但他也喜欢他这样的说话风格，能发挥他的脑洞，绞尽脑汁地去想，去理解。顿了顿，他又接着解释，“这种恢宏的场面一年仅一次。但凡碰上的外来客都是有福之人。”
　　 “还什么福？我有通古博今的法力，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出自己竟然有如此一场劫难。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泾霖越这样想越觉得窝囊，屁股上的伤口也就越痛。越痛，他就越恨柳毅一干人等。往日里，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更不知道被欺负是什么滋味。他觉得现在有一种钻心的疼，趁别人不注意，用手在屁股的伤口处摸了摸，虽然用布层层包扎着，手指还是有染红的血渍，“这一次咱们丢盔弃甲，比曹操败走华容道还惨。这件事情没完，我要以牙还牙，让他付出双倍的代价。”
　　 “技不如人，就得认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何谈报复？雷祖有数千年的修行，已结正果，咱们两个在人家跟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功力上根本不是一个段位，怎么和他较高下？”
　　 “渭河太子等着我回去传授于他打架的法力，”泾霖用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子，无趣地说，“如今经此一役，我不光威力尽失，也颜面扫地，还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充大尾巴狼？”
　　 “这倒还无妨，反正胳膊断了藏在袖里，只要你我守口如瓶，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况且你完全可以说是马踏洞庭湖，大败柳毅等言辞凿凿，尽说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说得多了，不仅别人相信，你自己也就信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这叫自我疗伤，你可以尝试一下。”
　　 “纸里包不住火，谎言就是谎言，终究经不住推敲。我修的是卦，只要是关于我自己的，上下千年，纵横数千里，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我掐指一算，数百年以后，会出现一个江山文学网，他们组织征文大赛，有一个叫裴善荣的文字贩子，他会翻阅历史，洞察秋毫，把我们的这件事情和盘抖落出来。我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糗事不仅会在人间落下笑柄，到那时，我的名字会像月蚀一样发出惨淡的光，还会因此而发酵，继续被人们夸大其词地口诛笔伐。”
　　 “你时刻背着思想包袱，活得累不累？人死灯灭，任由谁去评说。反正最要紧的是活好当下。”河伯不失时机地转变话题，“算算我吧！”
　　 “算了吧！八卦我自己还有盲区呢！不然也不至于去时千万大军，来时孤身寡人。”泾霖自我解嘲，“我现在还没有那么深的造化，只能算我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有社会以后的发展趋势。不过，直觉告诉我，你要交桃花运，而且就在今天。”
　　 “桃花运！我每年都有桃花运。在我管辖的方圆千余里路范围之内，只要是我河伯看上眼的，谁敢不从，我立马水漫徐州，绝不姑息。我已经看透了，也有点审美疲劳，普天下民间女子也只不过绣花枕头，没有一点内涵，仅此而已。”河伯自信心十足，继而又流露出一脸的傲慢和不屑。
　　 “你别以点概面，这一次你遇到的绝非等闲之辈。我怀着诚惶诚恐的敬畏之心，提前向你祝贺！”
　　 “托小弟的吉言，但愿成真。”河伯像真的拥有一位气质优雅，文才天赋异禀兼之容貌一流的绝世佳人。
　　
　　 二
　　 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用过饭，抹了一下嘴，很霸道地欲走出酒馆。店家一看情势不对，赶忙拦住他们的去路，声音有点哀求：“两位公子，你们贵人多忘事，还没有给钱呢！”
　　 “钱！什么钱？”河伯无不淫威地吼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就这样狼狈地跑了一夜，除了魂没有丢，身上再无一长物。
　　 “在下是小店，混口饭吃，我看二位公子仪表堂堂，想必是家景显贵的阔少了，也不在乎这顿饭钱，还望二位海涵。”
　　 在此之前，河伯和泾霖也常常遁入人间，吃饭从来不给钱，胆敢追要没完者，轻则砸馆，重则欧伤人命。河伯还想说什么，甚至有打砸的冲动，但泾霖此刻只想戏弄一下他，趁店家不注意，从酒馆的角落处，捏了一簇泥土，轻轻一吹，立马变成了一块银子，在他手心里闪闪发光。他交于店家，貌似颇有风度地说：“不就是三两银子吗？阎王啥时候欠过小鬼的账？”
　　 店家接过银子甚是欢喜，连连道谢。泾霖稍施伎俩，骗过店家。他们走出了酒馆，置身于人山人海里。待店家发现被骗，再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追出来时，哪里还能看到他们的踪影。
　　 泾霖酒足饭饱，也就让夜晚发生的悲催事件给冲淡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出一条缝隙，去欣赏路两旁摆列的各种东西。泾霖在满脸皱纹的一老者跟前停了下来。他的摊子上摆着的是盆栽，它的造型很别致，呈假山状，怪枝遒劲而曲折，叶子非常稠密，泛着古铜色的光。在叶子罅隙里挤出来细碎的花，花儿有玉白色，有鹅黄色，宛若梨花。但这个季节梨花早已化作了春泥。泾霖就问老者此为何花，回答说是火棘花。更让泾霖惊掉下巴的是，原来这些全是手工艺品，出自这位老者之手。除了树干和树枝是原生态，叶子是用古铜精制而成，花朵是用银子润色制作而成，每一片花瓣和树叶都要经过千锤百炼的精心加工。树叶纹理清晰，花瓣里的花蕊都蓬勃着，甚至能让人联想到花朵散发出的香味来。其逼真的程度让人难辨真伪。这是一种艺术品，它的艺术成无法复制，只有匠心翘楚才能做得出来。这每一盆都凝聚着他的智慧和心血，随便哪一盆，没有个一年两载是做不出来的。
　　 这种仿真的新生事物把泾霖深深地吸引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很是惊奇，也更是滋生了拥有欲。他想，如若把它摆放在龙府，那一定增添不少优雅之气，关键是还不用费尽心力去养护。于是他不由分说，端起一盆就走。
　　 这是老者倾注了大量心血才打造出来的。说得轻一点，这是商品，说得重了，这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灵魂和血汗盛开的花朵，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赶忙向前喝止。迫于老者的步步紧逼，泾霖稍施法术，只见一股龙卷风卷起地上的树枝条、残落的花瓣加上沙砾、尘土像密密匝匝的铁桶把老者一人紧紧地包裹着飞速缠绕。这种阵势把周围的人在惊叫声中吓跑一大片。待龙卷风平熄，老者理智恢复时，泾霖他们两个人早就逃之夭夭。
　　 他们两个人刚来到玩杂耍的场地，就听到围观者亢奋的喝彩声、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待他们靠近了，但见场子里有一副兵器架，上面挂着各种行头和刀枪棍棒之类。这是大多行走江湖者的招牌，他们一副担子走天下。尽情表演着的是一男子，身材偏瘦，体格倒还健壮，一袭侠士装束，手里的一把钢刀被他娴熟地舞弄着，仅一瞬间，只见一团刀光闪烁，不见人影。另一女子明媚清秀，深蓝色的侠女装。她将铜锣反过来端着，像化缘一样转着圈要份子钱。她嘴里像抹了蜜，不停地喊着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并说着：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在家靠亲戚，在外靠朋友；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等，喊得让人酥醉。人们或许被她的甜美话语盅惑住了，每到一个人跟前，不待她张口去要，总能听到银子落在铜锣里的声响，然后就是她连声道谢。待她走到泾霖跟前时，看见她手中捧着一盆花，就咯咯地笑。笑了一会儿，她就开口说话：“这位大哥好眼力，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的花呢？”
　　 “休得胡言乱语，这哪里是你的花？分明是我……”泾霖刚想继续说下去，又觉得终究是不体面的事，于是怒气冲冲地呵斥了她一顿。这还不解气，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反手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女子的脸上。
　　 “这位大哥误会了，我是说，五花八门里面的火棘花是我们杂耍的象征，并无他意。”那女子脸上立时红了一片。她竭力压住心中的怒火，强装镇静地解释道。
　　 正在表演的男子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立马停止下来，欲上前理论，倒是女子明智，将男人推搡过去，小声嘀咕着：“人在外面混，吃亏的常在，算了，算了。”
　　 众人倒是有看不过去的，纷纷用嘴炮打抱不平。泾霖他们两个不理会他们，也没有心情看下去。不过当泾霖边走边扭过脸来看的时候，又不仅玩味地啧啧称赞：“嗯！从背影看，这女子倒是有几分姿色，”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河伯，戏谑道：“我施法术，将她擒获了，送与你，若何？”
　　 “这就是你所说的桃花运？你可拉倒吧！一个江湖中的风尘女子而已。论长相，不怎么样，只不过是头发长了点，背影还可以。便宜她了。她跟着我提鞋，我都嫌手指头粗。”
　　 “嗯！算你有格局，有眼力，的确不是这位，我掐指一算，给你带来桃花运的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一边走一边说。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泰山庙会的尽头。泾霖用手一指庙会边沿上一中年妇女的摊位。
　　 河伯顺着泾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专门卖女人饰品的。一个用木料做成类似“丰”字的架子。每一个横木上都缀满了精细打磨的玛瑙、翡翠手镯和银簪之类。摊位不大，足够吸睛。河伯他们两个人走到近前，见在她的周围都是少妇、少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们大多只是停留在饱眼福上，没有更近一层的意思，或者眼里充满了羡慕之情，迫于囊中羞涩，在矛盾中徘徊。其中有一个少妇，穿着红裙子，粉红色上衣，头上戴着时尚薄纱皱褶对卷帽，透过薄如蝉翼的帽子清晰可见她头上的一副银簪子，还有明晃晃的珠宝首饰，一副漂亮的玉坠恰到好处地和白皙的脸庞作陪衬，显得尤为高雅和宁静之气，长短适当的云鬓、兼之饱满的额头，姣好的面容有点让人怀疑是仙女下凡。她的丫鬟是一位女孩子，虽然看模样，芳龄要小这位少妇几岁，可从她浑身外溢的气质里不难看出，她们都受到过书香的熏陶。少妇与那摊主讨价还价买了一副玉佩，正准备离开，忽闻有一位女孩子开始朗诵：“去年一颗相思泪，今年才流到腮边。口舌几回无觅处，芳草萋萋掩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