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论如何，干到年底就走人！”老万在心底盘算着。
　　 老万产生这个念头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了，为什么呢？一个是年龄已经不小了，老万今年五十几了，这个年龄基本上也就到退休年龄了；第二个是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并找到工作了，他们给儿子买了房子，付了首付，甚至还给他买了辆代步车，就等着结婚了，对于下一代他已经尽责了；他觉得自己辛苦打拼了一辈子，已经把儿子拉扯大，能做到这样非常对得起儿子了，该儿子自己去奋斗了，自己已经老了不用那么拼；第三个原因可能占有最大的主导成分，那就是那个新来的经理对他非常不待见，老万总觉得这个经理时不时对他有意见，一天把他呼过来唤过去，嘴里的称呼也没大没小，动不动就是“老万你把这事处理一下”，“老万，你怎么搞的，这事搞得那么糟糕！”搞得老万一点脾气都没有。
　　 好歹老万也是这公司十几年的老员工了，而且他自认为工作一直兢兢业业，要不公司也不可能任用他当个小组长。一个毛头小伙子，对老同志一点也不尊重，你跟他发脾气吧，那小子反过来要给你穿小鞋，自己更难受，自己那么大把年纪跟一个毛头小伙子发脾气似乎没有必要，况且他属于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对上一直都有些唯唯诺诺，年轻时倒是有些血性，可是现在生活已经将他打磨得没有了脾气，而且他也深知在底层太任性会吃亏，夹着尾巴做人更稳妥一点；可是如果长此以往对方不改变，那自己的处境将变得非常难受，也可能将来有受不完的气，而他本人又是不愿意受到委屈的人，思来想去，算了，干了一辈子，也应该休息了，无须再受这份窝囊气。
　　 这天临下班时，他的那个顶头上司毛经理叫住了他：“老万，你们这段时间要加班加点把那批货赶出来，老板已经专门吩咐了，要赶紧交货。”
　　 老万说道：“可是经理，你知道这批货晾晒的时间不够，万一我们现在赶进度，将来便可能出现次品，如果这样，那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毛经理说道：“你脾气还蛮倔呢，我都说了是老板安排的，自然听老板的。”
　　 老万又接着说：“我们加班加点赶工没问题，但是你要跟老板说清楚后果。”
　　 毛经理不耐烦地说：“不要说了，听老板的，老板难道不懂？”
　　 老万见毛经理这样说，知道说服不了他，自己觉得反正是上司安排的，即便出了问题自然应该由毛经理去承担。
　　 这天晚上，他回去得很晚，老婆叶青看他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啦？他说新来了个毛头小伙子上司，说话没大没小，很难相处，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得受那个气，哎！他一声叹息。
　　 叶青安慰他道：“老万，实在干不下去就不干了，你也年纪不小了，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咱家里也有些积蓄，退休了拿点养老金，少花点，日子过得去就成，别把自己心情弄坏了搞出病来了，得不偿失，身体和心情要紧。”
　　 老万说：“是啊，我也这么想，但毕竟工作了一辈子，要真退休了又舍不得，再个儿子毕竟还没有结婚，多少得再给他攒点。”
　　 老婆说：“你呀，还是担心你那宝贝儿子，咱给他房子买了，首付交了，剩下就该他自己奋斗了，哪能管他一辈子；咱们年轻的时候谁管过咱，还不是靠自己奋斗。”
　　 老万说：“行，听你的，实在混不下去了，咱就卷铺盖走人。”
　　 老婆说：“老万，我说那个经理是不是对你有意见，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觉得吧，与其让人家赶着走，咱还不如来个潇洒走一回——咱自己走。”
　　 老万说：“行啦，咱也别把话说那么死，就骑驴看唱本，走一步瞧一步吧，况且现在还没有那么糟糕。”
　　 两口子说到这里才转移话题说到别处去了。
　　
　　 二
　　 连着加了两天班，终于按毛经理的要求把货赶了出来，但是对于质量，不光是老万，便是他手底下的工人其实都没底，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违背常理的做法必然没有什么好的质量。
　　 果然，才过一天，毛经理便找到了他，很不客气地说：“老万，你们这批货质量问题很严重啊，现在还在统计，很有点损失呢！”
　　 老万此时倒很镇定：“经理，这都是你交待的，而且你还说是老板吩咐的，一定要尽快把货赶出来。”
　　 毛经理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老板是要求赶进度，可是你作为一个老员工，应该清楚材料未干的情况下会出现很多次品，这是常识性问题，你怎么就不考虑下呢？”
　　 老万没想到这个家伙倒是恶人先告状，自己一点责任不承担，完全甩锅给他，他实在是气不过：“我明明是在执行你的决定，你自己搞错了不承认，倒还责怪起我的不是了，就这样的素质，当什么领导，还有点担当没有？”
　　 毛经理依然不依不饶：“你先检讨你自己，作为一个下属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这批货出问题你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老万一听这话简直火冒三丈：“我检讨个屁，别以为你是什么领导，有能力就领导，没能力没别在这瞎指挥，看你这破样子，我还不想在这干了呢！”说罢甩手而去。
　　 这次真是把老万给气得不轻，他压根没想到最终还是出现了最坏的结局，为此心情特别的不好，不过他从内心打定，走人，再不想看到这种上司的嘴脸。
　　 适逢第二天是周末，而老婆又有事回娘家去了，俗话说怄气瞌睡多，他整整在家睡了一天，才稍稍把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
　　 晚上，他的老朋友老江喊他去喝酒，他心情本来比较抑郁，正想借酒浇愁，便应邀而去。
　　
　　 三
　　 老江与老万是一个公司的，他们差不多同时间到的公司，是老相识，而且算志趣相投，所以关系一直很好；席间还有两个人，一个老孙，一个老周，都是一个公司且熟识的。
　　 落座后几人话匣子打开，老友老江问：“老万，最近看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整天脸阴沉沉的，究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老万虽然心底堵得慌，还是不想将心底话说出来，一是觉得自己这事显得蛮窝囊，说出来挺丢面子，再个似乎酒劲还没有到位，情绪还没有上来，所以他打住了老江的话：“没有，没有，喝酒！喝酒！”老江见此也就没有再深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喝得有点晕，话匣子便止不住了，而且话是越来越慷慨激昂。老孙说：“上个星期去财务部报账，那会计是个新来的年轻人，说老孙，你这单据贴得不对，没办法，只好按他要求重新贴了找领导签字拿过去，到了他那又说老孙，你的报销标准不对，我说标准怎么不对，都是按照你们财务部下发的标准算的呀，他说现在有新标准，必须要按新标准执行，我当时就恼了，我说分管财务的领导都没说什么签字了的，你凭什么说要按什么新标准，那小子阴阳怪气地说，我只是对事不对人，我气得呀，一番争论，他说来跟财务主管汇报这事，才算平息了下来，你看现在的年轻人，说话完全没大没小，真是不像话，仗着自己读了几年书，说话口大气粗，也不尊重老同志，真是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大家似乎都有同感，当然感触最深的当数老万了，老万借着酒劲：“哎呀！你们这事在我面前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心里那个憋屈那才是难受！”
　　 老江说：“我就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果真不错，是真有事，还不好意思说出来。”
　　 老万说：“哎呀，我是怕说出来丢人啦，一把年纪了，还得受这窝囊气。”
　　 老周说：“说出来，哥几个给你撑腰，咱几个也是老伙计了，怕什么呀！”
　　 老万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毛俊才，新来的那个，大家都知道吧，一天还不是把我吆过来，喝过去，成天说你这不对，那做得不好，经常就是老万长、老万短，这都是些什么素质的人，居然也当上了业务经理，你说我一把年纪，跟他一般见识吧，伤神，不一般见识吧，我这老脸往哪搁？憋屈都没地方说，若不是说想多干几年多拿点钱，我早跟他翻脸了。不过，昨天，我是真跟他翻脸了。”说罢愤愤不平的把他和毛经理发生的矛盾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大诉自己的苦水，以博得大家的同情。
　　 因为都在酒劲兴头上，老孙听了后说：“万哥，这才像个男人，说句难听话，咱当了一辈子孙子，老了，也应该当爷了，不能再当孙子了！来，我敬你一杯！”说罢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跟老万敬酒。
　　 老江说：“是不像话，不过，那小伙子好像有什么来头呢，要不怎么这么快就当上业务经理了，而且老板经常把重要的事安排给他做。”
　　 老周听了之后似乎也识破了其中的窍门：“要这么说，这个毛俊才还真的些来头呢！知道老板娘叫什么名字吧？”
　　 “叫什么？”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老周说：“毛俊华！”几个人虽然都喝了不少酒，但这样一说似乎都明白过来了，老周又说：“你们再仔细想想看，他们俩是不是长得很像？”
　　 老江附和着说：“确实不错。”
　　 老万说：“真是的呢？如果不是老板小舅子，他哪能升得那么快，而且那么嚣张。”
　　 老孙说：“去球，管他是谁的关系，他要当领导得有点本事才行，再说哥几个也不是非得靠他吃饭；再说了，咱都到这把年纪了，还指望多大个前途，凭什么看一个毛头小伙子的脸色。”
　　 老周也说：“是，弄翻了就翻了，反正不干了，管他是个谁。”
　　 这样一说，老万心底渐渐踏实下来了——反正自己要走人了，管他那个上司是个什么来头。
　　 他借着酒劲说：“大伙能多干几年就多干几年吧，无非是看在毛爷爷的份上，否则谁愿看人脸色受那窝囊气；反正，我是准备辞职了，对！炒老板鱿鱼。”
　　 老江举起了酒杯：“别管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喝起！”
　　 几人又端起酒杯。最后大家看时间不早了，酒也喝了不少，便各自回家。
　　
　　 四
　　 老万回到家里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是由于酒精刺激的兴奋，二是前几天和那个毛经理冲突的镜头一直在心头萦绕，加之今天几个好友说的关于毛经理是老板小舅子的话，更让他睡不着。
　　 不过他反过来想觉得无所谓，把那小子得罪就得罪了，况且本来问题就在对方，凭什么要他背这个锅，受这个冤枉气，这种毛头小子，就应该给他点教训，正如老孙说的当了一辈子孙子，现在已经是当爷爷的年纪，不能再当孙子了！辞职，必须辞职，而且要到老板那儿去痛斥毛经理的罪行——就这小子这德性，迟早要把姐夫坑了。他甚至在心底盘算着辞职信怎么写，怎么让那小子难堪——毛主席不是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教导吗？胡思乱想了好久才睡着。
　　 老婆叶青是周日下午回家的，晚饭后两人出去散了会步，完了回家躺在沙发上，一个看电视，一个刷手机。就在这时，老婆叶青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儿子万祥辉来电，她觉得有些奇怪，同时带着些惊喜。
　　 自从儿子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平时跟他们联系得并不多，哪怕是在一个城市，儿子回家次数也不多；反倒是他老婆叶青隔几天跟儿子打个电话，老婆对此有些怅然若失，老万倒是心态平常，就此跟老婆叶青说：“儿子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就应该自己独立的生活，这都是自然规律，你还指望他现在跟我们两个老的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怎么可能。”叶青对此常常是一声叹息：“哎！人们常说养儿没用，养儿不如养姑娘，看来是真的。”老万说：“别感叹了，有些子女生下来就是要债的，我们就得替他还债的，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他好歹没有惹事就是万幸，还有什么不满足。”叶青也就不再说什么。
　　 叶青略有些兴奋把电话号码展示给老万看：“看！儿子来电话了，你还说他不懂事，他其实还是懂得心疼我们的。”
　　 老万没有说话。
　　 叶青接起电话，用亲昵的口吻说道：“儿子，怎么啦？吃饭了没有啊？”
　　 电话里传来儿子万祥辉焦急而略带哭腔的声音：“妈，我出事了，我开车肇事了，现在正在交警队。”
　　 叶青一听这话差点要吓晕过去，她本来心理素质就不好，一听出儿子说出大事了，声音都哆嗦起来：“儿子，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啦？”
　　 老万看电视正入迷，也没太注意她娘俩的通话内容，叶青一边跟儿子说，一边慌张地跟老万说：“老万，儿子出事了，儿子开车肇事了，现在已经被抓到交警队去了。”
　　 这一句话如一声炸雷惊醒梦中人一样，老万像被炸醒的人一样既惊慌而又不知所措：“怎么啦？你刚才说什么？”
　　 叶青又重复了一遍：“儿子开车肇事了，现在已经被抓到交警队去了。”
　　 老万焦急地说：“那你还不快问他现在哪个交警队，我们好过去呀？”
　　 她又把电话免提打开：“儿子，你现在哪个交警队，快告诉我们，我们马上过来。别担心着急，有我和你爸在呢，啊！”临了还不忘安慰儿子一下。
　　 老万在旁边骂道：“是，他不用担心着急，老子担心着急啊，真是不成器的东西，好事不做，尽惹祸端。”
　　 叶青带着哭腔说道：“现在事都出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不给他想办法谁给他想办法。”
　　 儿子万祥辉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声音，更加不知所措，也不能安慰他们不吵，只好说：“我在交警一中队，你们赶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