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夹缝中的烟柳(散文)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几株柳的垂纤,飘来了柳永脍炙人口的词句。我喜欢他诗词丰美的场景和烟柳羞羞答答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他流落诗词之外,飘飞在枝条之外的淡淡惆怅。
或许距离太远,或许我不想把自己的世俗传染给她,让她在春的情境中寻找古今诗人墨客附着在她骨子里的柔媚。
东风不来,万条垂下,思起于沉静,起于文人墨客的心潮。那棵柳树零落在院墙的那头,一个工厂的角落。东面,是一幢灰白色的办公区域,办公楼的窗户打开,面对轩窗,就能看到柳枝在春的爱抚中一天天发生变化。抬起头来,把这独特的风景纳入自己的灵魂。没有记忆中的栏杆,更没有倚栏抒发离愁别恨的妙龄女子。穿着工作服的员工或者西服革履的老板与烟柳目光相对,他们会频频点头。老板更是感慨万端——啊!自己拍板栽种的柳树又见新叶,能给自己的工厂带来好运了,自己的事业又可以蒸蒸日上了。
对面的厂房有着与楼层齐肩的高度和豪迈,它们是这里的巨人。当巨人与巨人簇拥在一起的时候,夹缝中的烟柳显得像楚楚可怜的女子,在狭窄和拥挤中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西边的窗子是关闭的,里面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和工人忘我操作忙碌场景成了焦点,与道路的平和、柳树的沉思格格不入。看不到里面喧腾的气氛,只是声音的气场像阵阵洪流冲击着春天的清宁,冲击着垂下的万条丝绦。不知怎的,思绪又惹上了贺知章的情怀。我想跨越千年的贺知章到了现代,不知作何感想。当震耳欲聋的机械声替代黄莺闯入他心灵的时候,是否会有心情用春之剪去裁剪诗中的柳叶呢?
同样是白色的墙壁,蓝色的顶端。燕子北飞,啼莺归来。同样是旧时景,而归来的鸟儿,是否还是旧时堂前燕呢?这里是现代化的工厂,也可以成为无数人奋斗的平台,对于这充满了现代色调的平台,它们的感情并不深。尤其是燕子和麻雀、早莺,盘旋在绿色的柳条之上,追求的是超脱物欲之外的心灵的纯净,伫立在快乐清脆的心弦之上,满是对大自然的歌咏,是对不远处横亘在平原上河流的赞颂——它的辽阔,它的绵延,它的曲折,那是横亘在冀东平原上的一条无与伦比的风景。那是大自然对这片的馈赠,是上天带给两岸人民最宝贵的财富。
大自然的馈赠,给你,给我,给千千万万生灵的心灵慰藉。
垂柳倾听着鸟儿的诗篇,听它们遨游在天地之间的对话。她有点失落,没有鸟儿一样的翅膀,被建筑和现代工厂封禁在这里,不知道是否是人生的悲哀。西湖断桥,灞桥风月,还有黯然神伤的陆游。那些恍恍惚惚的记忆在前世今生中徘徊。它期盼着东风送暖,南风鱼信,期盼柳下踌躇的人儿不要折下自己的纤纤玉枝。
倾倒垃圾的老头骑着电动车来到身旁,放在旁边的垃圾桶里,饮料瓶、塑料袋和各种刺鼻的气味阵阵袭来。他驻足柳边,布满沧桑的眼神从容,淡定。他倒完垃圾桶,靠在树上歇息。柳枝遮挡了他的脸,虽默默无语,但阵阵春波在他的脸上游荡。要不是院墙的阻隔,要不是与老人一样的被封禁,我真想过去,感受一下拂柳温馨的爱。
或许老人也有对春柳的深情,而我,也想接受一个诗话中的情缘,现实却无情地将我们隔开。即使这样近,也冲不开。我想到了车间里忙碌的女工,想到了机械旁不能分身的小伙子。他们上班下班的时候是否也在柳下做片刻的停留呢?
挺拔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车间里蒸发出来的气体,一股怪异的味道。偶尔打开的二层车间的小门,飘出阵阵白烟,几个穿著工作服的人出来透透气。可在南门这边并不能看到垂柳的风采,仅有一排高大的白杨静悄悄地站着。他们是北方的大汉,粗糙的情感中还没有挤进碧绿的情调,有点突兀向上的枝丫似乎忘记了岁月的绵柔。
风来了,吹得高大的白杨款款起舞,那僵硬的舞姿好像酒徒行酒令时伸出的胳膊。我把目光往下往东,期望看到垂柳之舞。柳动起来了,柔条在风中上下飘飞,整个身体飞旋,风情万种。啊,我仿佛看到了玉环飞燕曼妙的身姿,看到了无数场宫廷御宴上觥筹交错令人神往的舞会。那细小的黄芽是柳的眼睛,透过它的眼睛,可以直视穿透它的心灵。恍惚间,我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小楼的窗户闭上了,往外欣赏的眼睛远去了,风刮得猛烈了。尘沙被这巨大的风裹卷而来,带着北方荒原的苍凉和悲怆,带着堪比羌笛的幽咽和苍凉,将柔软的舞姿化作了肝肠寸断的倾诉。风的刚猛与柳的娇柔的倾诉,仿佛在上演着一出现代的霸王别姬。而这幕戏剧的舞台下,只剩下我一个看客。
杨树疯狂地摇摆着,坚强意志也成了风的玩弄对象。此刻,高大的厂房和烟囱接过了人类赋予的精神寄托,不动声色地成了护佑人们的一座堡垒。我忽然可怜起那柔弱的垂柳和看似强大的白杨树。不知道这场风过后,柔弱的柳树是否还会有那种矜持和优雅,那万千的思绪是否还会穿越历史和时空的记忆为自己的命运感叹。
我相信她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现代工厂的缝隙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更确信白杨,细草或者穿梭于时代星空下的人们,依附在时代的大背景下找到了自己生存的空间和定位。
在能容纳自己的空间里,各安天命。接受命运和自然的淘洗。霎时,“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萤”的句子浮现在脑海中,虽然那时张元干的《浣溪沙?山绕平湖波撼城》的诗句,我小的时候那种情境与词中描写的何其相似。那时的水塘,烟柳,露荷组成的美好画面,几乎遍布各个村庄。那是我们村庄的眼睛和灵魂。那个时代的天空是明澈的,心灵是透明的,轻盈的。徜徉在水边,我们仿佛飞升到了古诗词的意境中,成了里边的人物。可惜那时的我们胸无点墨,只知道指着水里的柳树,月亮的影子,用树枝搅起层层的安稳,让月亮和柳树的影子在水里做鬼脸,露出一圈一圈的笑。
月光下的烟柳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她总是心事重重,就像一个每天心事重重盼夫归的女子。
后来我们长大了,水塘填平了,柳树被卖给了伐木人,再后来我上学识字,认识了诗词,也看到了烟柳下女子被赋予了的惆怅。想想,如果那个水塘不被填,柳树不被砍伐,或许那个盼夫归的女子也不会悲催的命运,因为只要在水边,看到水中的柳树和月亮,就会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再遥远的情思也会被拉到现实,这里曾经是沙冈,没有水塘,更不会有什么多情的思念。柳树被人栽种到这里,和现代工厂中忙碌的人结下了浅浅的情缘。她的轻柔,曼妙,风中的绵软,被高大的厂房遮挡,唯有我和少数几个人能够看到。树下的别离,栏杆外的思念,都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它在现代化的夹缝里,不知能否有浪漫的故事与之邂逅。
现代化的节奏是紧凑的,时间的脚步也是匆忙的。那个打扫卫生的老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被边缘在厂房之外,办公室里电脑,打印机和手机的舒缓的铃声是一首轻松的小夜曲,而厂房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节奏正应和了风的张狂。
我已经沦落到与打扫卫生老人同样的境遇,尽管与之不在一个厂子,可我,也渐渐沦落成时代落伍者。还好有春风,杨柳,有和杨柳一样飞扬的文字。
找回自己的定位吧。看风的强烈,杨与柳的舞蹈,这也是大自然在每个春天给予他们的特殊关爱,也是给予我们这些人的哲思。将回忆抛给风,抛给无尽的过去,把柳的舞蹈和沉静镌刻心底,用更加平静的心去接受岁月洗礼之后的面孔,让我们融入垂柳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