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江山之上，欢喜酒家内，店主故事爷爷眯着半开半合的眼睛，醉眼朦胧地看着熙攘往来之人。他并未喝酒，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然，一群孩子如同翩然的蝴蝶般，飞到他的身边。揪胡子的揪胡子，拽手臂的拽手臂，一个个笑逐颜开：“故事爷爷，故事爷爷，快别睡觉了。我们知道你没睡着，该给我们讲故事了。”
　　 故事爷爷嘿嘿一笑，再无醉意，瞪大眼睛说：“想听个啥呢？”不等孩子们回答，他便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讲一个——神医的故事吧。在水扈城有一家大名鼎鼎的医院，名字唤作华杉医院。它是水扈城综合性医院中最早设立中医科的医院。你知道这医院为啥那么重视中医吗？那是因为，这医院的老院长来自一个中医世家——唐门。老院长总是会老的，他打算在退休前找一个继承人，于是，他宣布对外招聘急诊科的医生。考试内容十分奇特，那就是，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一个存放着血浆的医疗箱，送到医院。”
　　 一个孩子诧异地说：“老院长找继承人，竟然不考医术吗？这也太奇怪了吧。”
　　 “一个名叫胡冰凌的年轻人前来应聘，眼看他就差一个红绿灯就到医院了，这时候，他看到前方一辆自行车撞倒了一个老人。肇事者骑车就跑。胡冰凌明知道耽误行程就无法通过考核，可还是背着老人来到了医院。他刚好超过了规定时间。”
　　 “那，他没考上吗？”
　　 故事爷爷摇摇头说：“不，他没有发现，原来，那个被撞的老人就是老院长。这场事故是老人故意安排的。老院长说，医术不济，可以学习，可是，缺乏医德，将来难免酿成大错。所以，这次考的是应聘者是否有一颗仁者之心啊。”
　　 “那，后来呢？”
　　 “后来，胡冰凌便如愿成为了华杉医院的一名医生。同时，也成了老院长的入室弟子。”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一
　　 谁说雪花不会觉得冷？你看，它们慌不择路，将寒风当成围巾，把自己的身子裹得紧紧的，一步一颤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刚一落地，便挤挤挨挨地扎堆取暖。只是，它们并不知道，若每个人的心里是寒的，那就算再相互依偎，也不会有半点温暖。
　　 淋浴房里倒是热气腾腾的，胡冰凌一边哼着歌曲，一边冲着热水澡。隔着水雾弥漫的玻璃，他看到淋浴房外挂着的风铃动了一下。口哨赫然停下，他猛地睁开眼睛，睫毛上跳动的水珠在取暖灯曛黄的光芒下，反射出七色的光彩。
　　 他草草地擦干身子，披上浴袍，走出了淋浴房，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他记得他去洗澡前，明明检查了两遍，关得死死的。雪花不怀好意地涌入房间，刚取得片刻暖意，便化为清水。这飞蛾扑火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雪花再冷，也不能投入温暖的怀抱，就好像有的人，纵使向往光明，也只能栖身在漆黑的陋巷中。
　　 雪花是不速之客。屋子里的另一个男人，也是。
　　 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脸上罩着黑色口罩，头发也被黑色毛线帽紧紧包裹住。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打扮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他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匕首。
　　 “你是来杀我的吗？”胡冰凌微微一笑，坐了下来，随手倒了一杯浓茶。“虽然你蒙上了脸，但是我认得你的眼睛，也认得你手里的这把飞刀。你是我的邻居，就住在我的隔壁。你是杂技团的演员，我看过你的飞刀表演。你是通过阳台翻过来的吧，毕竟，这里是十一楼，要从楼下爬上来，可不容易。你可真是恩将仇报啊，你女儿，还是我经我介绍，才进入华杉医院住院的呢。”
　　 “你很警觉，竟然发现了我。我还以为，能偷偷地进入浴室，神不知鬼不觉地抹了你的脖子。”
　　 “如果你刚刚那么做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得手了。可惜，你犹豫了，错过了杀我的最好时机。现在，你已经再也杀不掉我了。”胡冰凌一口喝干了浓茶，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为什么刚刚不动手？是因为，你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风铃？做杀手，太小心了其实也不好，束手束脚的。”
　　 “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杀手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但是，他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立刻出手。因为，这个胡冰凌在江湖上，有很多传说。
　　 胡冰凌有一个绰号，叫做“胡一刀”。据说，他不管去什么地方，随身都带着一把手术刀。目的是随时随地可以给人开刀。江湖传闻，有一次他在火车站遇到一个旅客突发急症，倒在他的面前，他当场就掏出小刀，给对方做了开胸手术。
　　 当然，也有人说，那只是传言，怎么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人开刀呢？实际上，那天，那名患者突发痰喘之症，造成呼吸困难、缺氧。胡冰凌用一根吸管，切开了对方的喉咙，插入对方的气管，帮助其排痰呼吸，这才救了那人一命。
　　 这个传说的可信度也不高。但是，杀手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贸然行动，那极有可能被对方秒杀。毕竟，能徒手将塑料吸管插入血肉之躯，这力道之大，难以想象。
　　 胡冰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解释说：“我说过，风铃动了。如果你观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有风铃，客厅里的风铃和浴室里的风铃彼此是连在一起的。这回，该明白了吧。”
　　 杀手抬头看看风铃，它不再响动。刚刚开窗的时候，应该更小心一些的。他后悔了，可是，依然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发现了我，应该逃的，大门离浴室很近。你刚刚夺门而逃的话，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你现在是不是感到腹痛呢？呼吸道是不是有火灼一般的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呢？疼吗？”
　　 “你？”杀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些感觉，竟然真的慢慢出现了。
　　 “你该知道，我是唐门的人，他们，都叫我‘唐四’。我的二哥，很喜欢蘑菇。准确地说，他喜欢的是有毒的蘑菇。他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火焰茸的蘑菇。火焰茸，学名红角肉棒菌，可能是已知毒性最强的蘑菇。二哥很喜欢它，因为，它很漂亮，外形好像一团燃烧的红色火焰，成熟时会散播黄褐色的孢子。误食的话就会造成严重腹泻，甚至出现语言及运动障碍。和普通的毒蘑菇相比，它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用吃，你就会中毒。只要你沾上了它的汁液，那些汁液就会腐蚀你的身体，造成皮肤溃烂。”
　　 杀手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火烧一般，嗓子剧痛，可他还是强撑着发出嘶鸣：“不可能，你从浴室出来后，我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你没有机会下毒。”
　　 胡冰凌指着他的身后：“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刚刚在洗澡，不在房间里，那么，为什么要打开加湿器呢？”
　　 杀手回头，加湿器就放在窗口，喷出水雾。可是，他明明记得，刚进来的时候，这加湿器是关着的。
　　 “你……什么……时候？”他一只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还坚定不移地握着刀。
　　 胡冰凌却顾左右而言他：“我的二哥，喜欢蘑菇，喜欢得发了痴。他提取了火焰茸中的毒素，制作成了散剂。我的这个加湿器中设置了一个机关，只要我拿起这个水瓶，机关就会弹出，毒粉就会被释放出来。当我将水瓶放下，机关就会封闭。现在喷出的，只是正常的水雾。”
　　 “所以……你……喝茶……”
　　 绝不会有人在杀手就站在面前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喝茶。如果有人这么做了，那么，必然另有玄机。
　　 “可是，你也在这个屋子里，你自己不会中毒吗？”
　　 “会，当然会。不过，和死比起来，稍微中点毒，算什么？”胡冰凌微笑着说：“加湿器在你的身后，距离我很远。喷洒毒粉的时间也不长，这窗也开着，毒粉很快就会被空气稀释。更何况，蘑菇中毒症状如果比较轻的话，可以服用一些解药，比如，掺有维生素C的浓茶水。”
　　 杀手的身子摇晃不定，肢体开始抽搐了起来。他向着胡冰凌扑了过去，抢夺桌上的水瓶。胡冰凌轻轻一闪，杀手的身子重重摔在椅子上，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胡冰凌对自己说：“如果症状较重的话，喝茶就不行了，要给予催吐、洗胃、灌肠、导泻、静脉补液等治疗，必要的时候还要进行血液净化治疗。哦，对了，一般来说，食用火焰茸十分钟后会出现中毒反应。二哥的散剂虽然经过了提纯，但是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发作。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耐着性子和你说那么多话的原因。”
　　
　　 二
　　 当杀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手背上扎着一根细针，补液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体内。
　　 “你好，我是唐法医，你还好吗？”一个好听的声音钻进杀手的耳朵里，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
　　 “听说，你非法闯入胡冰凌先生的住处，还打算杀他？”
　　 “天地良心，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想进去偷点东西。他，他不是好好的吗？他没死啊。”杀手自然知道，杀人罪和偷窃罪的量刑，完全不一样。
　　 “你的运气可真好，胡冰凌在拨打120之前，已经采取了急救措施。5％二巯基丙磺酸5ml，肌肉注射。现在，你挂的点滴也是这个药物，加了50％的葡萄糖，连用5到7日，应该就无恙了。”唐法医耐心地解释着，将杀手的袖子撸了起来：“我听说，‘十三个字’杀手集团的人，都会在手臂上纹这个图案。”
　　 杀手的手腕处赫然有一个黑色的数字13，数字上还缠绕着一条毒蛇。
　　 “看痕迹，这刺青上身才没几天。所以，你是临时被‘十三个字’招募去当杀手的吧。为什么放着杂技团的飞刀表演艺术家不当，偏偏要当杀手呢？黄明远先生。”
　　 杀手的神情一滞，他早该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警察想调查他的身份，自然是易如反掌的。
　　 “那些人，将你推上了绝路。可是，胡冰凌却是把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你该知道火焰茸的毒性……”
　　 “如果不是他，我会中毒吗？”
　　 “那只是个意外，他说，他只是凑巧刚好在房间里收拾他二哥寄给他的药物，要不是你突然闯入，害得他打翻了药瓶，你也不会中毒。”
　　 “他胡说，他是故意谋杀，他用他的机关……”
　　 “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机关。我们检查过了！”唐法医打断他的话：“就算他故意用毒，那又怎样？他，只是自卫。而且，那是他自己的屋子，如果你没有故意闯入，根本就不会中毒。”
　　 良久，黄明远才开口，呢喃道：“他们说，这个人不好杀，我原来还不相信。他的谋略……太可怕了。”
　　 “我早就说过，那些人，是将你推上绝路。现在，愿意说说是谁让你杀胡冰凌的吗？”
　　 黄明远咬咬牙说：“如果我说了，我的女儿会死。我从现在开始，会保持缄默。”
　　 “是吗？”唐法医蹲下身子，饶有兴趣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说：“火焰茸散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不管是皮肤接触，还是进入呼吸道，或者是进入消化道，都能致命。不过，你当天包裹得严实，只有额头中毒了。没关系，我给你涂点药。”
　　 唐法医打开一个药瓶，将一些棕色液体涂抹在黄明远的额头上。
　　 “啊！”黄明远痛得大叫了起来。原本额头上的伤已经不痛了，但是被唐法医这样一折腾，竟然似乎严重起来了。
　　 “商陆，是一种中药，也是一种毒药。它能刺激交感神经，促进肠胃蠕动，刺激肠粘膜，先兴奋呼吸中枢和血管运动中枢，然后麻痹呼吸中枢，最后导致呼吸、循环衰竭。”唐法医微笑着说：“当然，解法也是很简单的，川楝子9g，元胡12g，黄柏9g，菖蒲9g，水煎2次，合在一起，早晚各服1次。”他说着看了看手表，带着威胁的眼神看着黄明远：“不知道，时间还来得及吗？”
　　 “你，你给我用毒？你，你这是严刑逼供？”黄明远想要坐起来，但是却被唐法医压着身子躺了回去。
　　 “你看你说的。我是人民警察，能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吗？商陆是一种泻下药，药性寒、苦，有毒。归肺、脾、肾、大肠经。商陆外用有消肿散结和解毒的作用。我给你用这药，也是经过这所医院的医生允许的。你之所以感到痛，是因为我在药里混了酒精，酒精碰到伤口，有点烧。”
　　 “你，你不是刚刚还说，商陆是毒药吗？”
　　 “是药三分毒。用得得法，它就是药；用得不得法，就变成了毒。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查《毒药本草》，那书，我也有份参与编写的。我用毒治病，这很正常，不是吗？你忘了，我做过自我介绍的。”
　　 “唐法医？你是？那个毒蘑菇？”
　　 “那是我二哥，我是老三。胡冰凌，是我的师弟。老四下手的确是狠了一点，不过倒是正好符合唐门的宗旨——毒手仁心。但是，那也不能怪他。他没招惹任何人，却偏偏有人要害他。你应该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吧。说是他应聘当华杉医院急诊科的医生，院长让他在规定时间内将血浆送到医院。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撞了一个老头……”
　　 “怎么了？”
　　 “那个故事，真一半，假一半。真相是，那个骑自行车的并没有匆匆逃走，而是反咬一口，说是老四将老头撞倒。那个小伙子还想揍老四。结果，老四只用一指，点中了那个人的肝区，那个人当即就倒了下去。那个人有肝病，所以脸色发黑，皮肤晦涩没有光泽，眼睛巩膜黄染，鼻尖部位能看出细小的网格。根据中医诊断学，能看出这个人的肝，必然有毛病。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小伙子非但没有讹诈成功，反而病发住进了医院，而且，还被反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