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把领导和我的通话，去告诉秦娟。对，秦娟是我同事，就因为她的身份，不是朋友，不是亲人，仅仅是同事关系，我将与领导的私人交往露出来了。犯了一个大忌，我忘了，我们是同事关系，位置没摆正。人都是有妒忌心的，秦娟也不例外。
　　 我害怕秦娟把这件事再说给另一个同事听，本来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别小窥，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来得晚，针鼻大的事儿，得经过他们点头批准。秦娟不是没有优点，她勤快，做事干练，不在领导那打小报告，刘璐就不一样了。刘璐善于伪装，经常性的给领导传递不好的信息。她说话不直接，拐个九曲十八弯，才说。时间久了，会说的不如会听的。秦娟忌讳她，打怵她，畏惧她。有时候，秦娟光明正大的讨好刘璐，比如，秦娟去超市，买一串香蕉，要掰两根给刘璐，三个苹果，给刘璐一个，糖饼一人一个。秦娟在网上订购衣服鞋袜，甚至一枚发卡，一件胸衣，也要舔着笑脸，问刘璐，好不好看？刘璐说不好看，她就不买。刘璐说，还可以。秦娟就下单，她俩同频的地方不少，城里小寺庙，或者其它庙里有活动，两个人搭伴去。
　　 刘璐的男人，王海林在黑岛一家单位上班，上两天休好几天，工作轻松得很。王海林一个月拿着八千元的工资，让刘璐幸福得不行。这还不算，只要王海林在家，就成了刘璐单位专职司机，不但送到单位，还外带陪伴。你以为陪伴一小时，两小时？不不不，大错特错。人家是刘璐什么时候下班，王海林就陪伴到什么时候。中午，厚着脸皮在我们这里吃。二人的饭菜，硬要匀出一份给王海林。王海林吃完午饭，在大厅椅子坐两小时，等刘璐午睡结束，他接着睡。睡在我们三个女工的床上，刘璐是仗着领导高看她一眼，变得有恃无恐。谁见到妻子上班，还带家属的，而且一天十二小时奉陪？
　　 我们能说什么，都是在领导的屋檐下，秦娟一肚子怨言，不在刘璐面前说，不在领导那说，哪个愿意得罪人？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没触及到个人利益，一派国泰民安，但凡有一点波及到对方利益，准第一时间跟你急赤白脸，秦娟不说王海林，我更不好说什么。我是晚来的和尚，不会念经，在学着察言观色，也捎带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说就是错，不如沉默。造呗，大不了领导问的时候，大胆说出来。
　　 嗯，就说说，我与领导的私人电话，内容无非是想给老刘安排一个工作，反对老刘在水产大库上班。老刘在三环大街水产大库干了一周，前天晚上，九点多钟，他从东边卧室过来，摁亮我西卧室的灯，把左手那个被电锯舔了，做过移植手术的食指已经肿胀，疼。我找出六十度白酒给他擦洗，我知道老刘得手是受了寒气。你想，冷库，能不冷吗？即便不冷，空气也是潮湿的。老刘受过伤的左手食指，就怕寒气，湿气。我说，辞职得了。
　　 老刘说，辞职你养我啊？我说，要不换一个工作。老刘说，好歹也得干完一个月，不然不给工资，这一周也白干了。老刘这么一说，我没再坚持。大约是深夜十点，领导发来语音，想让老刘开车，拉着我和秦娟，到甘井子分店，搞搞卫生。那里上下两层，一楼酒柜，酒缸，有个卫生间，吃饭的房间，也有一张床。供员工歇息的。领导向我描绘过酒业的现状，酒柜酒瓶，茶具，炊具，都落着一层厚厚的污垢，上下两层二百多平米，我与秦娟一天收拾不利索，怎么也得一天半。领导既然发出命令了，就只有一切行动听指挥。问题是老刘没在家，老刘没在家，这是领导最关心的话题，领导喜欢老刘干事不拖泥带水，干脆利索。领导一听老刘去了水产大库上班，还把受伤的左手食指弄肿了。领导就发菩萨之心，说，老刘别去干了，这几天的工资我出。我立即委婉拒绝，我说，领导，两年里，我们一家没少接受你的恩惠，怎么能让你掏钱？领导反复强调，别叫老刘去水产大库干了，工作慢慢来。领导的话，四月的春风般扑面而来，柔柔的，甜腻腻的暖，迅速涌遍全身第一个关节，使我深深体会到，这世界尚有一种爱，它像一道灿烂的霞光，惊艳了所有的时光。
　　 这天早上，我一如既往，六点半到酒业，洒水拖地，烧水，浇花，泡茶。等忙完了，秦娟姗姗来迟，姗姗来迟的秦娟，工作服也不换，站在柜台里和我大讲特讲，她母亲家的中华田园猫，生了五个猫崽，隔两天消失一个，过了两天，又少一只。秦娟就问我，猫妈妈把小猫钓到哪里了？按照我在村庄呆了四十年养了二十年的猫经验分析，秦娟母亲家的猫妈妈，是把孩子钓到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我说，秦娟，告诉你妈，猫妈妈是给孩子挪了地方，跟紧猫妈妈，应该能发现它的藏身之处。在猫咪上，我们有同频，不过，我高估了她。我没思考那么多，就把昨晚，领导和我通电话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秦娟。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想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我怎么嘴欠，欠登似的。我说给秦娟听，寓意如何？炫耀我同领导的交情不一般？抑或，我在宣示主权，我在酒业的地位，不容忽视？给秦娟和刘璐一个警告，黄牌警告。你们，嗯，以后不许对我颐指气使，看到了吧？我厉害不？领导要给老刘钱，老刘也没在酒业做，没任何付出，凭什么给老刘钱？理由呢？担架呢？承诺呢？
　　 我得为我说的话，做的事买单，嗯，我焦虑了，我紧张了，我额头出虚汗了。我在酒业的大理石地面走来走去。我想说，秦娟，你你你，你是不是记忆力不好，你记忆力不好，就不会记住我刚才说什么了。我走来走去，魔障了似的，秦娟在查账，抬起头，很吃惊地看着我，不是你咋了？我说，我憋得慌。秦娟说，那你去洗手间解决啊？我说，有烟吗？给我一支烟。
　　 秦娟的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秦娟慌乱地扔下计算器，走了过来，不，是凌乱的小碎步，她跑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咦？也不热啊？姐，你从来不抽烟的，再说，咱这屋里不让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噢，我居然把这个规定忘了。六十度的酒，遇到烟火会燃烧的，会引发火灾的，可我真的想抽一支烟，稳定一下情绪。
　　 秦娟说，要不，我去给你买一盒？你想抽哪个牌子的？我说，我想抽华子，软包的。秦娟撇撇嘴，大姐，很贵的，你两天工资差不多。我说，我不管了，管不了那么多。我想过一回男人的烟瘾，假装一下有钱人不可以吗？
　　 秦娟手一摊，钱呢？我兜里没有现金，如今这年代，七八十岁的人都学会用微信支付，或者支付宝支付，没几个人揣着现金。我又打开微信，微信余额是九元八毛六，就是说，这点钱买一盒云烟差一毛四，买一盒红塔山也差一毛四，和一盒软中华相差十万里。唐僧带三徒弟，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我想抽一盒华子，也得经历一番磨难？好吧，好吧。秦娟说，你为什么想抽烟？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没法跟她说。我不能说我怕她把我和领导的私人空间，剧透给刘璐，不能说，真的不能说。说了，就是有鬼。不如不说，不说的话，来一支华子解决。华子上哪弄？自己买呗。还用问，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你华子，再说抽华子的人，也不是很多。我就那么像个困兽，在笼子中团团转。秦娟急了，秦娟说，你等等，我一会就回来。
　　 秦娟拉开门冲了出去，秦娟是在十分钟后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手心里多了一支烟，细杆的烟，我一眼认出来，是华子，软包的华子。我惊喜异常，问秦娟，你哪里捯饬的？秦娟说，你别问了，想抽不是吗？出去抽吧。我接过秦娟递来的那支烟，如获至宝好像手里捏的不是一支烟，而是一两黄金。我跑出去，站在熙熙攘攘车流湍急的街头，摸摸兜才发现，我没有打火机。没有打火机抽不了烟，我得向谁借个火。我走向伟业一期路边等人的计程车司机，我说，师傅，借个火。对方是个四十来岁的人，大概是早晨刚刮的胡子，嘴巴上还有胡茬子，司机师傅说，你一个女的抽烟？我说，谁规定就兴男人抽烟，不兴女人抽烟？卷烟厂规定的?司机师傅皱皱眉头，说，反正，女人抽烟不正经。我火了，我脸红脖子粗说，抽烟的女人不正经，你母亲不抽烟，你姐妹抽不抽烟？你三亲六眷，七大姑八大姨烂眼子二舅妈抽不抽烟？照你这么说，抽烟的女人都不是正经人，你的亲人朋友也如此呗？司机师傅见我生气了，皮笑肉不笑，尴尬的笑了笑说，哎妈呀，大姐。戳中你要害了？不是我就是随嘴一说，你没必要上纲上线。我说，你家去说你姐妹，也肆无忌惮，信口雌黄？你这司机，不咋的。我摔上车门，转身朝超市走去。我是昨晚没做好梦，一早被狗咬了。我气呼呼地进了伟业180号超市，我问胖乎乎的老板娘，买一只打火机。三元，嗯，我扫码付款。我左手捏着的华子，有点蔫头耷脑了，我怀疑是刚才，一激动无意间捏了它。我想，再不处理掉，糟蹋了华子这个牌子了。它的烟草香浓郁，深沉，不比芍药差。我揣着打火机，想了想，我该在哪抽烟？
　　 在御圣园酒业门口，那里有一个监控。领导会看得清清楚楚，我不能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事实上，从头到尾，从一根发丝到一颗牙齿，我对女人抽烟，也是有成见的。别说司机师傅，我觉得抽烟应是男人的专利。有时候，我羡慕老刘一天一盒烟，有一个阶段一天两盒烟。他抽黄鹤楼，十八元那种。老刘抽烟在卧室，在客厅，唯独不用去阳台。我不限制他，也不约束他抽烟。我甚至喜欢房间里，弥漫的烟草味。我认为，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不抽烟，不喝酒，怎么交流？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友情有没有，酒杯走一走。有些事，酒桌上分分钟就能解决。烟酒历来不分家，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宴席上，无论是鸿门宴，还是普通的酒局。一个酒字，满是乾坤。喝，干，造，走一个。烟，是一个男人的身份象征，有品味，有段位，有价位的男人，华子肯定司空见惯。我不会盲目崇拜谁，我对烟草，和对酒一样，情有独钟，司机师傅的谬论，的确令人恼火。抽烟的女人，怎么就成坏女人了？不抽烟的女人就是守妇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现在，我站在2024年4月9号上午十点的永兴街，182号，也就是我工作的地方。那条热闹的大街上，对个是狼诱惑，外卖小哥进进出出，忙碌的背影，在我眼前晃动。生活是美好的，我抽一根华子烟，仅此而已。我抽华子烟的理由是，让我内心波澜壮阔的焦虑，趋于平稳，让我的坏情绪，逐渐变好，云淡风轻不好吗？很多人，男人女人。村庄的，城市的。他们在抽烟，在烟雾缭绕中，都在抽烟，旱烟，香烟，烟斗烟袋锅。男人女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将烟抽进肚子里，鼻子袅出一股烟，蓝瓦瓦的烟雾，遮着一张脸，半明半暗。一路走来，经历的风雨冰雹，在那么一瞬间，化作烟，轻轻的飘去。真的是欲醉欲仙，我为什么不能抽烟?不不不，我顾不了许多了。假设，假设啊，我瞻前顾后，连抽一支烟都要深思熟虑，谨小慎微，那我的人生，放眼过去，没有格局。嗯，我索性不站着了，站着多累。人群中，单位里，文学上，我站得够久了，我时常得仰着头看人，低着头做人做事。我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没理由低人一等。好，我在哪坐呢？店里不行，酒业门口不中，我环顾一下四周。酒业紧挨着一家饭店，饭店可以抽烟吧？不妥，老板娘我们都认识，她一旦说出去，说到领导那里，影响深远。领导最了解我，不抽烟，能抿几杯酒，不跳舞，不打麻将，没有社交圈子，个人空间几乎封闭。领导知道我，才把我请到她的身边做事。我不能让领导失望，她读我的文章，从喜欢我文章开始，喜欢我的。我往光明街那条小路走，走了不远，我来到一棵老柳树下，谢天谢地，老柳树不孤独，它身下住着一块大石头，平面的大石头，不知谁从哪个地方搬来的青石头，上边被很多很多屁股磨蹭的，没了棱角。眼下，绿树垂下绿丝绦，早有燕子飞上来。除了燕子，还有喜鹊，喜鹊这家伙不要脸，它才不管谁得地盘，看中那棵树，就将巢建上去。鸟们的事儿，我岂能管得了，我自己的事儿一团糟，好吧，废话少说，不就是一支烟？
　　 这支烟从哪里来，到何处去?我坐在石头上，四月的小风，一吹，沙啦啦，身上那一层虚汗，怎么就被吹干了？风吹干我汗汲汲的身体，也把我的思维吹醒了。我怕这怕那，就不怕秦娟出卖我？一个屋檐下，一只碗里生活，保不准哪句话不合适，哪件事没做好，惹恼了秦娟，她竹筒倒豆子，在刘璐那里，在领导那里，在任何她熟悉的，我也熟悉的人丛中，散布有关我抽华子烟的事儿？
　　 我抽的岂止是烟，抽的是寂寞，是孤独是意难平，是人性的善与恶，丑陋与美好，是一个人的品质，一颗心的山高水长，抽的是二泉映月，高处不胜寒呐。我没考虑过，一个槽子里吃粮草的马，能不产生摩擦？能如此坚定不移的和睦，和谐？不同频，起码，不能别出心裁。我想抽烟，然后，我还恬不知耻的让秦娟去搞了一支华子，哎妈呀！我的天使大姐大哥，我是不是飘了？我都忘了我几斤几两重，这事如果昭告天下，我肯定，八九不离十的被定身为，不良女子，不是好人，不守妇道，抑或我遇到什么难心事了。
　　 我越想越怕，越想越心惊胆战。我手里的华子，不是一支烟那么简单。此时，华子烟成了一件武器，不，利刃。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寒光，在我面前一闪一闪。咄咄逼人的光芒，弄得我胸闷气短，我拿着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看了看手机，我早上八点十分出来的，这会儿九点三十六分。就是说，我和一支华子烟呆了一小时零着几分钟，脑壳嗡嗡的，仿佛有一千只蜜蜂在我耳边围绕。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烟。我思考了一下，抽了，就证明我和坏女人挨边了，我身上就有负面的东西，不是正能量的反面教材。换而言之，我把华子烟完璧归赵，问题不是太大。对啊，我没抽，你秦娟说我什么？最多不过说我，迷失了一小时，就像迷路的孩子，找到正确行走的方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不是？嗯，我首先原谅自己了。你看，我的格局，不小吧？我站起身，屁股坐生疼。拍拍身上的灰尘，事实上，哪里有灰尘。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改不了，也不改了。我仰脖儿望望老柳树，人家笑吟吟的，注视着我。好像我母亲，我突然很内疚，我想老家了，想父亲母亲了。在这么一个没有阳光的上午，我竟然让一颗心沦陷在一支华子烟里。我掐了掐大腿，疼，真疼！我确信，我活着，不但活着，还对一枝华子烟，想入非非，好高骛远。觉得抽上华子烟，我距离富人不远，一米远。我认为，错缪地认为，抽华子烟的人，全是大富大贵，有权有势有后台有背景的人。这个观点是错了，不全错。我没钱，兜比脸干净，我抽不起华子，只能想一想，闻一闻。
　　 今天，我书归正传，赶紧的，麻溜的，捏着已经有些变形的华子烟，快步跑了回去，再迟一秒钟都算我输。
　　 你猜对了，我将华子烟，一支华子烟，还给秦娟，我说，我抽不了，过敏，秦娟说，我给五金交电的王叔要了这支烟，去还给他好吗？我说，有什么不好，你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啊？秦娟想了想，看了看烟，叹了口气，边推门边说，以后，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你是成年人，行走半生，一点江湖规矩不懂吗？
　　 我懵圈了，一支华子烟，如何又和江湖扯上了？管它呢，我没抽，就没把柄秦娟攥着，即使她说出去，也无妨。我不过是和香烟，零距离接触了一个多小时。
　　 这么想着，我心里舒服多了。嗯，梳理梳理头发，我进入工作状态，什么时候想抽烟，你，可以给我一支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