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曙光乍现。城市伸了一个懒腰，醒了，首先醒来的不是汽笛声，不是狗吠，不是鸡鸣，而是三两只麻雀。麻雀落在小区里银杏树上，从这一棵飞到那一棵。树大小不同，年龄也不一样。麻雀管不了树，树也管不了麻雀。不过，鸟和树成为一种视觉美好的环境。
　　 其实，比麻雀更早一点醒来的是大姐。大姐，她马上六十了。我称呼她大姐，取决于，我觉得她亲切，善良，像我的亲人。我说大姐善良，不为过。她收留了七只流浪猫，三只无家可归的狗。大姐因这些毛孩子，选择住在一楼，方便她遛猫遛狗。大姐不仅住一楼，还在一单元有步梯的房间，给猫狗搭建一个活动平台。每天早晨，或者黄昏。大姐会牵着她的猫狗，在大街小巷兜风。大姐收养猫狗，让它们成了形影不离的陪伴。
　　 大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翻捡垃圾，华宸兰庭有三座高层，八座矮层。每栋楼都有一个垃圾桶，有的是三个垃圾桶。除了大姐之外，还有一位驼背老人捡废品。大姐十分讲究，看到老人在翻垃圾桶，她礼貌退场。相比之下，大姐起来得早，我一般六点半上班，在小区，大姐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互相问候一下，有时，我把杂志，空易拉罐，攒一些，拎给大姐，大姐很感激。有一回，我从母亲那回来，大包小裹的搬不动，大姐刚好碰到，二话不说，上来就帮我提东西。人和人之间，感情是慢慢处出来的，习惯了把废品给大姐，从老家带回的苹果，红薯，萝卜，也不忘送点给大姐。
　　 我不喜欢打听人家家庭情况，关于大姐的个人信息，也是大姐亲口对我说的，那天，人间四月天。上午十点左右，我捧着一本乔叶的小说集，在小区广场的木椅上坐着。听对面七号楼一家，窗棂上悬着的笼子，两只画眉鸟在唱歌，啾啾叫，也不知叫什么？估计想飞出笼子，到广阔的天地间看一看。想自由自在的活着，鸟和人有一个共同之处，在笼子里的想出去，在外面的想进来。无论是婚姻还是其他生存模式，时间久了，厌烦了，想方设法要摆脱。我听着鸟啼，读着小说，几株蔷薇花，散发出馥郁的芳香。风一吹，清香扑鼻，沁人心扉。阳光柔柔地照耀着，大姐左手拎着一只袋子，化肥袋子，右手攥着一个铁钩，袋子很轻，她翻了六个垃圾桶，翻出为数不多的塑料瓶，两本小学生练习册，一块铁，两个鸭蛋，应该是熟的，不知是谁不吃，扔了。大姐节俭一辈子，见不得浪费食物。对了，还有一棵大白菜，那个季节，大白菜存放不好，容易烂。大姐淘漉来的大白菜，就是菜帮有些发黄，剥了那层，照样吃。大姐说，小张，你今儿休息啊？我说，嗯。
　　 大姐将化肥袋子放在她脚前，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掏出废品，那些陈旧的，破破烂烂的物品，在大姐这就是珍宝。她说，自己不缺钱，她老家是太平岭歇马村的，老伴五年前脑溢血走了。儿子在华辰澜庭，也是十号楼，居然是邻居。一个八层，一个二十七层。那一天，在我住进华辰澜庭第八个年头，才知道大姐和我是邻居。也难怪，白天我上班，夕阳西下，我摘一弯月牙回家，没法与大姐擦肩而过？
　　 大姐说，她在供销社工作了几十年，退休后，与老伴在歇马村住的，歇马村有着大片大片的歇马杏，大姐也有一爿果园，园子里有歇马杏，也有苹果树，梨树，桃树。她同老伴一起，守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耕耘，播种。年复一年，杏花开了落，落了开。种一洼菜，养一群鸡鸭，等儿子媳妇回来，连吃带拿。这样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老伴就走了，突发疾病。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老伴一走，大姐的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也无心管理果园，交给老伴的侄子打理。儿子怕她一个人孤独，劝她来城里，终于来了，一开始，大姐不适应城市，鸟笼般的生活。儿子说，要不，你找点事做。大姐就捡废品，捡来的废品，分门别类，攒一些就用一辆独轮车，推到废品收购站。实际上，大姐的退休金足够养活她，大姐闲不住，一闲下来，就想过世的老伴，一想就流泪，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儿子媳妇当初也不乐意，走在小区里，遇到熟人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也自然习惯了。大姐说，孩子们很孝顺，孙子读小学六年级了，对她也很好。渐渐地，大姐就适应了城市的生活，特别是她收留流浪猫之后，一只又一只的。她是七只猫、三条狗的家，是它们的希望。大姐从此就放不下了，大姐的退休金，大部分用在买猫粮狗粮猫砂上，花在她身上的寥寥无几。大姐一谈到猫狗，眉飞色舞，精神抖擞，好像在炫耀一件无价之宝似的。我想，这就是人性的善，善良的人，上天不会亏待她。就如大姐，她现在不是很快乐吗？一天捡废品，最多的时候能收入上百元，至少也有十几元进账。孙子读书，家里花销，大姐捡废品的钱，基本贴补家用了。
　　 大姐也回老家，房子和院子，她的看一看。需要翻修，就及时修补，唯恐坍塌。在大姐的深意识里，她还是想落叶归根，有一天，暮色苍茫，走不动了，最后一口气息，留给村庄。
　　 大姐的想法，何尝不是我的想法。我们在许多方面，有共鸣。
　　 我和大姐说了很长时间，她坐在我对面的木椅子上，小区里有不少人，主动送来纸盒子，饮料瓶子，书籍等废品，大姐照单全收。我也想过，这些废品今年我要是卖，也能卖个三百二百的。
　　 我没有计较个人得失，记着佛家的一句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善良给对人，不求福报，只为心安。日升月落，潮来潮往。生命中有很多人事物，走着走着，就成了故事。至少大姐给我踏实感，也让我明白，生活不仅仅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歌与远方。能将善心，悲悯进行到底，就是一份厚重的德，品德二字，先做到了，才配位。不以小善而不为，不以小恶而为之。积善之家，必有餘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
　　 当然，我给大姐废品，不值一提。我是九七年就加入市慈善总会，会员证尚在。平淡如水的日子，朝阳冉冉升起。城市的天空，也是蔚蓝的。每每看到大姐，在一个垃圾桶前，埋头认真的翻捡废品，有一股子烟火味，波涛般汹涌而至。望着大姐的背影，想起老家的母亲，此时，母亲生火做早饭，玉米粥，煎带鱼。炊烟几许，在房顶上萦绕。院外的大梨树，盘根错节，扎扎实实的伫立在大地。喜鹊住在上面，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什么。土豆在阳台四下张望，身上长出嫩芽，清明一过，土豆下地，谷雨一落，土豆苗该冲出土层。母亲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朝村口眺望，母亲是在盼着我们回去。不是一场重感冒，我们早就开车回老家了。母亲嘴上说，那点土豆，不用儿女回来栽，内心是很希望孩子多陪陪他们。父母体质不好，我怕传染，忍着不回。很多事，真的无奈。
　　 去年腊月末，没见大姐翻捡垃圾，心里少点什么？以为她回老家，或者在女儿那过年。元宵节刚过，我上班，惊喜地发现，大姐在九号楼的垃圾桶旁翻捡废品。我打招呼，大姐，早啊？好久不见。大姐笑吟吟地说，孩子开车带她去三亚度假了。大姐白了，也胖了。显而易见，孩子们对她很孝顺。我说，大姐，还走吗？大姐笑吟吟地说，不走了，女儿女婿上班，不打扰他们。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生活，舒服自在。老了老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给儿女添麻烦，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不为难别人。别人是谁？当然是儿女。
　　 大姐活得很通透，在华宸兰庭，你会一眼认出大姐的，她穿草绿色呢子上衣，咖啡色肥裤子。大姐最醒目的特征，戴一顶帽子，有时是礼貌，粉色的，有时是鹅黄色的，不是才买的，颜色和设计上，都落伍了。不过，不影响大姐对它的喜欢，也左右不了我对大姐的尊重。在我眼中，大姐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努力走好余生每一步路，就是激发我蓬勃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