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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火】交往之道(赏析) ——读红楼、品人物系列之二十六


作者:王中方 童生,802.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0发表时间:2024-04-03 14:18:06
摘要: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是世代皇商,父亲死后,薛蟠便子承父业承担了皇宫的一切买办,可谓“珍珠如土金如铁”

二十六回是继上一回宝玉凤姐遭到马道婆的诅咒,贾府平添了一场大乱之后的一段平静时光。高潮之后是平静,这是红楼梦常见的表现手法,也为即将出现的又一个重要桥段,即“黛玉葬花”做铺垫。本回没有大事发生,是平铺直叙大观园的生活琐碎。当然,经过曹翁的生花妙笔,家长里短倒也饶有趣味。
  
   一
   按人物出场顺序,我们先从红玉说起。这一日,红玉在屋内神情恍惚,无所事事,忽然有个叫佳慧的丫头走来。因她得了林黛玉赏她的几个小钱,欢喜的不得了,来求红玉替她保管。看红玉这样,以为她生了病,便劝她跟黛玉要些药吃。红玉说:“药也是浑吃的?”
   二十四回小红丢了手帕,被贾芸捡到,延伸到本回,才看到了她的一腔幽怨。红玉心思缜密,做事有担当,且有城府。既有王熙凤的干练,又有平儿的精细,还兼有黛玉的愁绪。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作者对她着力塑造肯定有深意。当宝玉病的时节,红玉同众丫鬟守着宝玉,贾芸也被派来昼夜看守。这样一来,红玉就有机会看到贾芸。在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大环境下,虽然看到,也不能讲话。自从在宝玉书房看了一眼贾芸,并丢了手帕,这心里的愁绪便挥之不去。那时的男孩女孩恋爱,在今天看来蛮不可思议。偶然相见,一个眼神便怦然心动,无需任何语言,便有托付终身之愿。一腔情思却不敢吐露,心中便郁结了一段缠绵不断之意。她每日郁郁寡欢,独自相处,做事犹豫不决,神情恍惚,人家都以为她生病了。
   因看守宝玉有功,贾母便按功行赏。可是没有红玉的份,佳慧便替她抱不平。红玉说:“犯不着生气。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干各的,那时谁还管谁呢?”这哪像一个丫鬟说的话,这话的分量和见识,就是一个历经人间沧桑的感慨。红楼梦的主旨就是“散”——“家富人宁,终有个家散人亡各奔腾”,“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此时红玉的话语,倒和红楼梦的主题不谋而合。
   说话间,又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叫红玉描花样子。这本来不是她的活,却又被上一级的丫鬟无端指使;本就心事重重,又添憋屈。当红玉叫佳慧帮他去蘅芜苑取笔,这佳慧借口有事撒腿就跑,红玉气的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佳慧是唯一能和红玉说话的人,却也是个势利眼。看来红玉真够孤单的。
   红玉便自己往蘅芜苑来。出了怡红院,来到沁芳亭畔。沁芳亭就在沁芳溪上,是宝玉黛玉赏花的地方,也是他俩私读《西厢记》的地方。沁芳亭旁有个沁芳闸,沁芳闸下有颗桃花树,树下就是黛玉葬花之地。因桃花落入溪水,花的香味便沁染于水中,因此黛玉宝玉给这条小溪起名叫沁芳溪。
   红玉来到沁芳溪畔,见到李嬷嬷从那边过来。李嬷嬷就是宝玉的奶娘,因吃奶酪在宝玉房里闹过一回,也是挺有个性的人。李嬷嬷看见红玉就拍着手嚷了起来,发泄着对宝玉的不满:想一出是一出,非得去叫什么云哥雨哥的来陪他聊天。乱交朋友!上头要知道了又是事儿。这李嬷嬷是上了年纪的人,一面拍着手一面嚷着,这形象就出来了,活灵活现的。红玉得知贾芸要来,便和李嬷嬷磨起牙来,话里话外打听贾芸将从哪儿经过。红玉听着,“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相信红玉现在是心跳加速,盘算着如何与贾芸“偶遇”呢。
   一时坠儿就带着贾芸来到蜂腰桥,说巧不巧红玉也来到这里。看来红玉做事确实缜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神来之笔!一个“拿眼”,一个“把眼”,这种用词恐怕只有曹翁用得,再无二人;即便有,也是鹦鹉学舌。至于“一溜”是什么?是瞥?是瞅?感觉都不达意。一溜就是一溜,这“溜”里情意,“瞥”和“瞅”都装不下。
  
   二
   贾芸便随着坠儿来到怡红院。我们常听“怡红院”,怡红院到底长什么样,通过贾芸的眼光,我们才将看到真相。贾芸看到,院内有山石,有芭蕉,有海棠,有红有绿,怪不得叫“怡红快绿”。还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剃翎。仙鹤因姿态高贵典雅而备受古人宠爱,多见于园林或文人雅士的庭院之中。仙鹤很有灵性,擅长“鹤舞”,会随着音乐张开两翅旋转,非常优美。羽毛呈灰色,时常会“剃翎”,就是用长长的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贾芸才知道,“怡红院”因“怡红快绿”得名,才看到什么是富家公子的做派。当宝玉招呼他时,他竟光听其音不见其人。原来宝玉房内另有机关,房里可以看见外面,而外面看不见房里。一面大镜子挡住去路,镜子旋转,走出两个一般大的丫鬟,领他进去。室内极尽奢华,贾芸不敢环视左右,只能抱手施礼。贾芸不禁自馁起来,感觉这种地方哪是他该来的。
   聊天中,宝玉无非是些谁家的丫鬟漂亮,谁家的酒席好,谁家有什么古董之类。贾芸只能哼哼哈哈,搭不进一句话。宝玉觉得懒懒的,贾芸便起身告辞。贾芸不告辞又能如何?贾芸是什么阶层,他见过谁家的丫鬟,吃过谁家酒席,见过什么宝物,如何能搭上宝玉的话题?宝玉也觉得和贾芸聊天没意思,不在一个频道,就不想聊了。
   这就是阶层差异。贾宝玉可以吃尽人间美食,玩尽天下宝物,而贾芸则每天为生活奔波,挣扎在贫困线上。贾宝玉感受不到贾芸的艰辛,贾芸也理解不了宝玉的闲愁。宝玉和贾芸之间只有施舍和高攀,只有倾斜,而不会有平等,不会有交往,更谈不上友谊。
   还是坠儿领着贾芸回去。离开怡红院,贾芸有种回归大自然的释然,头脑也又灵光起来。贾芸故意放慢脚步,和坠儿聊天,套出红玉丢手帕的事来。随机将捡到的手帕调包,换成自己的交给坠儿。坠儿交给了红玉,不知又得惹出多少愁思。
  
   三
   贾芸走后,宝玉仍是懒懒的歪在床上。红楼梦中写宝玉和黛玉,多次用“歪在床上”,倒是别有趣味。这时袭人便催他出去逛逛,以消闲愁。
   宝玉“顺着脚一迳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顺着脚走来,说明宝玉出来闲逛没有目标,而是“下意识”来到这里。俗话说只有心心念念才会心向往之,大概宝玉的心思总在这里。宝玉看到了什么——凤尾就是竹叶,森森就是重重叠叠。宝玉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微风徐来,发出响声,有如轻细的龙吟。宝玉已经来到湘妃竹下,湘妃竹就是潇湘馆的主题。
   宝玉进入室内,“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幽香飘来……”好一副春乏人困的慵懒之态。宝玉可以直接进入黛玉卧房,他俩从小耳鬓厮磨,没有避讳。他们互相以对方为至亲至爱之人,尽管宝钗也暗恋宝玉,但是她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宝玉只听窗格内飘出一声细语“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之前宝玉和黛玉私下里一起读过被封为“禁书”的《西厢记》,里面的台词他们都清楚,无非是些男女私情的事。听黛玉梦魇般的念出一句,宝玉便有些激动,于是“内心痒将起来”。宝玉掀帘进来,黛玉方觉失言,遂掩面不理。黛玉的丫鬟紫娟忙来倒茶,宝玉脱口而出:“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这一句是西厢记男主角的台词。男主角张君瑞欲娶崔莺莺,作为丫鬟的红娘势必随小姐嫁过来,成为男主人的妾。这句台词是说,我将与你和小姐共进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这句台词就明显带有情色了。而紫娟和黛玉,如同红娘和崔莺莺;现在宝玉这样说紫娟,摆明了就是调侃黛玉。黛玉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含蓄的很,又自命清高,所以对于宝玉如此冒犯自己,当时就气哭了。宝玉见状,又是一番赌咒发誓赔不是。正说着,袭人走来,告诉宝玉说老爷叫他。宝玉只觉当头一个焦雷,慌忙而去。
  
   四
   其实不是贾政叫他,而是薛蟠骗他出来吃酒取乐。宝玉最怕父亲,都怕成神经质了,如今少不得训斥薛蟠:不带这样吓唬人的,再说你怎么可以冒充我父亲?薛蟠说,要不你再冒充一回我父亲如何?——这个大傻帽!
   薛蟠这孩子大宝玉两岁,也就十五岁光景。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是世代“皇商”,父亲死后,他便子承父业继续承担了皇宫的一切买办,可谓“珍珠如土金如铁”。到薛蟠这辈不知道什么造化却成这个样子:说傻也不全傻,可是“大傻帽”这个称呼非他莫属。上了多年的学,从一到十十个数不知道认识几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是个彻底的败家子。他最大的罪恶就是曾经为了抢香菱作妾,打死了人。因为家族势力,打死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啥事没有。这一天是他的生日,又有几家“官商”送来“寿礼”,于是就招来狐朋狗友肆意挥霍起来。
   我总觉得宝玉与这帮人为伍有些不值。看看曹雪芹给他们起的名字吧:贾府的清客詹光(沾光)、单聘仁(单骗人)、胡斯来(这厮胡来),只有一个古董商人叫程日兴还算正规。再听听薛蟠是怎样形容他那几样宝贝的:这么粗这么长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暹猪。薛蟠的词汇贫乏到除了这么大,就是这么长,还有这么粗。十五年,一年学一句话也不至于成这个样子。暹罗国是指古代印度,在雍正乾隆年代印度对我们是年年进贡的。暹猪就是现在说的乳猪。席间,薛蟠说爱看“春宫”,大概别的画他也没兴趣。又把唐寅说成庚黄,惹的大家嬉笑不断,场面十分欢乐。
   我国古代“春宫图”大多出自名家之手,特别是明清两代,像唐寅等。至今世界各大博物馆都有收藏“中国古代春宫图大全”,被视为珍宝;譬如《金瓶梅》的大量插图都是“绣像本”,据说极其精细。西方人因其艺术性高而收藏,并不在意什么主题。因为价值观不同,中国人视之为不合礼教,因此“国宝”不幸流失海外。
   说笑之间,有人来报“冯大爷来了”,众人齐叫“快请”。“冯大爷”
   便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因父辈为国家建功立业,这些公子哥儿便坐享其成,无所事事,不过是混迹于花街柳巷、酒肆赌楼之徒。众人见他脸上有青伤,冯紫英便说因前日打围,在铁网山被兔鹘的翅膀刮了一下。古代贵族打猎,会有很多猎手从外围向中心驱赶野兽,俗称“打围”。兔鹘是猎手驾在手臂上的鹰,专为追寻被射中后逃跑的猎物,所谓“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猎手常带猎鹰或猎犬进行捕猎,俗称“鹰犬”。武侠小说中常有“大内鹰犬”一词,是指为朝廷服务的武士。
   这一帮“世家公子”相聚,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茶遇知音万众香。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尽欢方罢。
   这就是层次。只有地位相同,经济相同,文化相同才有相同的话题,才有相交的前提。交往不是需要,不是利用,而且“潜意识”的行为,是心灵的召唤。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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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红楼梦》二十六回目录为“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湘馆春困发幽情”,听起来就带着绵情细意。正如作品解析中所言,前一回是叔嫂二人遭咒魇将荣国府搞得鸡犬不宁,后一回则是宝钗扑蝶与黛玉葬花的精彩桥段,而正是故事处于高潮迭起之时突然画风一转,利用整章平铺直叙了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其实曹翁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巧妙地运用了过渡,以次托主、以抑代扬、欲放先收。本章关于人与人的交往有很多,有明有暗,但若说最主要的无非就是小红与贾芸的暗恋交往,宝玉与黛玉的相思交往,即便是呆霸王一众的酒肉交往虽也精彩,但不如前二者之耐读。小红与贾芸互相爱慕,却各自暗藏心底,通过言语举止和内心活动将暗恋的羞涩、渴望刻画的十分逼真。宝黛这对“冤家”的交往总让人提心吊胆,因为每一次温馨的会面说不定就因为一句话、一个人、一件事搞得不欢而散,而这种结果更如实体现了主人公的性格与故事发展的脉络。关于薛蟠一众的酒肉交往,无非就是一群人兴趣相投,各取所需,并籍此展现了当时纨绔子弟们的靡费奢侈的生活。即便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都喜欢和心中所愿的对象进行交往,人与人的交往是带着带着感情的直觉和舒适的享受。作者对红著章节研读颇深,总能剥开表象看真谛,见解独到,妙笔生活!祝作者写作快乐!【编辑:林火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408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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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林火杉        2024-04-03 14:18:49
  感谢老师分享所感,问候春安!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2 楼        文友:林火杉        2024-04-03 14:19:02
  感谢赐稿柳岸,这里因你更精彩!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3 楼        文友:老百        2024-04-03 15:52:30
  佳作欣赏推荐,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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