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路灯下追逐。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在南京路与上海路交叉路口，西北角处的路灯尤其明亮，人行道外侧绿化带里一棵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树底下一行行美丽的鸢尾花，共同描绘着一年四季的美好，牵绊着行人的脚步和目光。
　　 微信提示音已经一连响起了几次。我知道，这是萍萍妈妈发来的。
　　 在路灯底下停下车子，一片雪花轻轻地站上一条信息的左端，就像春风吹开了一朵暖心花——
　　 “我也尽我一点心意，你对孩子付出的多。”
　　 “过意不去什么呀？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你本来就要的少，付出的又多，我给这些不多。早早回家休息吧，下着雪呢，不要争了，再多我也不给你，但是你也得随我尽尽心。”
　　 ……
　　 还有几条，都是她发的，通过说理、人情两条渠道，不断地说服我接受。起因是她在付给我报酬时又多给了很多，而且扔下就跑。我撵出去，却发现她一个五十岁的女人竟跑出了萍萍的利落。
　　 谁又能想到，等我下了班锁好门准备顶着雪回家时，从来不出毛病的车子竟然怎么都不走了！竟然能这么巧？竟然能这么巧啊！
　　 她知道后又让我骑走她的车，明天她去给我修车……
　　
　　 雪，还在飘。路灯下，它们一忽儿往北，一忽儿往西；一忽儿落在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上，一忽儿盖在一片片鸢尾花的叶片上。
　　 夜深人静，路阔人稀，心里如雪花飞舞。
　　 忽而，我竟然听到了几段法国梧桐与鸢尾花的对话。
　　
　　 法国梧桐先开口：“我亲爱的邻居，天气越发地寒冷了，我要跟你说声再见了。”
　　 “再见，我亲爱的邻居。”鸢尾花从法国梧桐层层的落叶里昂起头，“感谢你送给我的御寒被。今年冬天，北风再凛冽，雪花大如席，我也可以舒服地静待春风的吹拂了。”
　　 “不不，我的芳邻，”法国梧桐缓缓地摇了摇头，几片枯黄、硕大的叶片如翩翩的蝴蝶，飞舞着，姿态轻盈地印在了鸢尾花的被子上。法国梧桐羞愧地道，“送给你一床再暖和的被子，也抵消不了我心中的愧疚：从春到秋，我巨大的树冠一直遮挡在你的头顶，害得你只能从我枝丫的缝隙里捕捉一点小得可怜的阳光。”没等鸢尾花开口，法国梧桐感叹道，“阳光是多么美好啊，你却因为我的遮挡不能完全地拥有她。我的芳邻，我感觉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请求你的原谅。”
　　 “不，不，我的高邻，”法国梧桐一说完，鸢尾花急忙用棉被下被保护得发着碧玉般光泽的叶子拍了拍自己的花心，“我得感谢你啊高邻。我怎么敢忘记？夏天，你为我遮挡炎热的阳光；秋天，你又为我抵挡连绵的苦雨；而当冬天过去，也是你——我的高邻，是你陪我一起迎接乍暖还寒的春天。我的高邻啊，就是你这会儿送给我的棉被，在完成了你交给它的使命后，也会慢慢地转化成富有营养的肥料。大树大哥，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我的老大哥，正因为有了这肥沃的土地，我才能在春天开出姹紫嫣红的美丽。”
　　 “我的芳邻，我美丽善良的妹子，你太客气了，”法国梧桐仿佛忘记了满身的叶子即将离去的痛苦，弱化了些歉意，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着诚挚的笑意，“我想多看看你的芳姿，多闻闻你的花香啊！记得今年春风吹拂时，我的脚尖、脚背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色、蓝色、黄色、白色的鸢尾花。那红色的像流光溢彩的朝霞，那蓝色的似如洗的天空流泻直下，那黄色的娇嫩得仿佛牡丹的花蕊，白色的与蝴蝶共舞，纯洁剔透得一如白玉雕刻。我的芳邻啊，我的姊妹，我心里一直在感激你啊：我是无脚的，你却让我看到了如花似玉、春色满园，你也让我理解了情义高洁、仪态万方。”
　　 鸢尾花被夸得有些羞涩了，她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的高邻，我的兄长，让我们彼此尊重，共同迎接不远的春天。”
　　 雪花在飞，法国梧桐有些醉意朦胧：“是啊，是啊，我似乎看到春天已经在路上，你看，你看，这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么……”
　　
　　 我轻轻地关上手机的屏幕揣进了兜里，再次看了看眼前的鸢尾花，眼前的法国梧桐。雪花，还在飞，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