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一看到下雨天，就莫名兴奋。一直不明原因，总是纳闷。他人看到雨丝，路滑不宜外出，头痛不已；我呢，快乐却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到某一日，回到老家，看着暴雨如注，老爸却没有停下劳作的脚步，拿来一根竹子，想打一个竹篮。这一刻，方才明白，是因为小时候，每到晴天，我必在父母带领下，去户外劳动。只有下雨，我才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休息，玩个昏天地暗。
　　 那些年，父母土里刨食，要养活五个孩子，实属不易。他们没有工作，没有技术，靠的是双手，靠的是土地。一年到头，他们压根没有休息之时，无论晴天雨天，无论酷暑严寒，都在忙碌。一双手脚，就像陀螺一样，高度旋转。凡是有空时，我也要拿起镰刀，扛起锄头，跟在父母的身后，一起上山下田，帮忙劳作。
　　 我忙的时候，多在寒暑假。暑假一到，学校已经放假，太阳在天空曝晒，连云朵都躲得不见了踪影，炎热发挥到了极致，势必要将整个大地烤干。南方水稻一年两季，七月份，第一季的稻子一片金黄，像油菜花一样，已经弯下了腰，迈向成熟的道路。稻子的收割迟不得，早不得，须刚刚好。每天，父亲都要去田里走一遭，看看谷穗，蓄点水又放点水，保持田土的湿润，便于第二季秧苗的莳插。在家里，母亲也准备好各色用具：割稻的禾镰，装谷的箩筐，筛谷的筛子……并把打谷机上点机油，踩上几脚，就等着时间的到来。
　　 火候到了，一大早，太阳尚未升起，公鸡还未打鸣，远山依旧沉浸在漆黑之中，母亲的声音就在楼下响了起来：“赶紧起床，吃早饭，去割稻谷。”割稻子得抢收抢种，时间宝贵得很。再说，早起天气不热，正是干活的大好时机。尽管我们睡意正浓，也揉着睡眼，踉踉跄跄地起床。
　　 我们吃早饭速度很快，一碗饭总要不了几分钟，但谁都要干上两碗，毕竟半天的劳作可不好玩，极耗体力，少吃一点就得挨饿。匆匆扒完，提着禾镰直奔稻田。
　　 乡村的空气十分清新，鸟儿不停啼叫，不知疲倦，不解风情，自顾自地唱着。乡村闲人少，农村人勤劳惯了，尽管露水湿重，晶莹地泛着眼睛，但田里已经一片繁忙。割稻、打谷的声音此起彼伏。
　　 到了田里，我们几兄妹一字排列开来，每人几行。我人小，多是三四行，左手持镰，右手握稻，手臂一挥，手腕用力，“嚓”的一声割倒，左手刚好一把，侧身放平，整齐地码好。刚开始，大家都铆足了劲，干得十分卖力。可是整整几小时，头一直低着，腰一直弯着，腿一直曲着，人不停，腿不直，眼不抬，太阳还露着嘲笑的脸庞。这种境况下，劳累自不必言。
　　 在家里，我是老幺，总找机会，哪怕偷上一点懒都是好的。有时，悄悄坐在田埂上，顺手拔上一根碧绿的杂草，放在嘴里嚼，甜滋滋的味道赛过山珍海味；有时，放下镰刀，对着惊惶失措的青蛙奋起直追，追得它筋疲力尽，才善罢甘休；有时，喊上一句“爸妈，我去打点凉水”，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就提着水壶出发。打水是件幸福的活，泉水清凉、甘甜、解渴，又多在山底，阴凉所在，大可借机好好游戏一把。小孩子，天真可爱，只顾眼前，不考虑父母。也许，这才真实；也许，这才符合儿童的本性。
　　 稻子割完，插秧提上日程。从拔秧，至扎秧，到挑秧，及分秧，最后插秧……每一个步骤，我们都不太熟练，父母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教，教会为止。田里，刚刚割过的稻谷根部还留着，请牛耕田是不可能的。毕竟牛租不便宜，家里不舍得花钱，况且时间也不允许。父母带着我们背身倒着走，一边插秧，一边忍受着水蛭、蚊蝇的叮扰。我们总是抱怨，父母也不责怪，只是告诉我们：“不要急，慢慢插就好，总得适应。”我的水平差，插秧时不愿用力，秧苗往往根基浅，水一泡就浮出水面。父母笑而不语，只是重新整理好。
　　 插完秧，将上一季留下的稻根踩进土里，是必然的步骤。要不然，它会长出来，抢夺营养，导致秧苗难以生长。这个活，须光脚，得用力，将脚尖踡起，使足劲往下踩。踩不了半天，整个脚掌已不成模样，或流血或开裂。人生正是如此，哪有不吃苦，就能尝到甘美的果实。
　　 田里的活忙完，山上的活唱起了序曲。给茶松土，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我的家乡江西婺源，赣东北，红色革命老区，主产茶叶。茶叶是家庭的主要收入，轻待不得，必须好生侍候。茶林多在半山腰，我们带着水，偶尔带上中饭，夹点“米饼、芝麻糖”等零食。到了茶地中，用镰刀砍去杂草，用锄头给茶叶松土，并“斩草除根”，避免杂草丛生，同时将旁边的土挖向茶叶根部，增加肥力，以便来年茶叶更加茂盛。干累了，用锄头柄作凳子，喝点水，吃点零食，休息一会。休息时，滴答的汗水最渴望来上一阵风。我们总把手卷成筒状，拼了命地喊：“噢，噢，噢。”以为这样可以唤来风，虽知迷信，但还是乐此不疲。有时，真来上一阵风，呼呼地吹着，舒服不已，我们还炫耀自己本事大，像诸葛亮一样呼风唤雨。农村孩子，就是如此纯朴。
　　 寒假，砍柴为中心。每年冬季，农活忙完，得砍好一年柴火，以备来年使用。父亲砍倒树木，削去枝条，扔下山坡，我们扛回家中。柴火定在山中，山路崎岖，坎坷不平，蜿蜒如羊肠，摔跤是常有的事。摔一下，爬起来，继续带着泪水扛柴。每次，双手、双脚、肩膀都要经过血与泪的洗礼。起泡、红肿、疼痛，日复一日。老家有句老话，“三日肩头两天脚”，熬上几天就好。
　　 生活是条艰辛的船，没有哪一个人能一马平川。也许，儿时的一次次劳作，正好炼就了我吃苦耐劳的心，可以让我从容地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逆境。在那背后，才是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