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巧儿，你在哪呢，不出来我走啦，真走啦，徐家大少爷徐治叫道，”
　　 “治哥哥，我出来啦，”巧儿娇憨可爱从角落钻了出来，“你看你头上都脏了，”徐治用手拂去巧儿头上灰尘，“大少爷，你怎么还没换装，花轿都到村口啦，”冬儿娘慌慌张张叫唤，大少爷猛然惊醒，“马上，马上，”回头又看了看巧儿闺房，lianlianv不舍走了出去，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徐治是徐宏宇老爷大公子，徐老爷祖上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传到徐老爷这一代，已大不如前，但瘦死骆驼比马大，还算殷实，徐老爷子女五个，大少爷徐治温文儒雅，二少爷徐清鲁莽冲动，徐老爷最得意四公子徐宇，自小天资聪明，过目不忘，五小姐娇憨可爱，，七小姐顽劣成性，喜欢舞枪弄棒，超过男孩子，徐老爷颇为头疼。
　　 巧儿是徐老爷外甥女，自小寄养徐家，跟大少爷情投意合，只可惜体弱多病，徐老太太很不满意，大少爷成年后老太太四处托人说媒，压根没打算娶巧儿，巧儿又是心思缜密女孩子，眼看跟大少爷婚事无望，日夜愁苦，最后香消玉陨。
　　 “新郎官接轿，”喜娘大声尖叫，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跨火龙，旺夫又旺财，洒金钱，子孙用千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徐治行尸走肉般跟着动作，洞房里，望着罩着盖头新娘，眼前不由浮现巧儿娇羞可爱脸庞，他长叹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揭下盖头，蔡氏霞云一样脸呈现眼前，“起来动动吧，挺累的一天，”徐治客气的说，蔡氏害羞点点头，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走到徐治面前说，“夫家请饮了此酒，早点歇息吧，”说完婷婷袅袅走到床前放下喜帐。
　　 “冬儿娘，咋晚大少爷那屋没动静吧，”老太太问正在抹桌子冬儿娘，“好得很老太太，一夜安安稳稳，”说话间徐老爷咳嗽一声走了进来，冬儿娘赶紧将椅子抹抹，“老爷您坐这里，大少爷大少奶奶该起来了。”
　　 “爹爹姆妈早，”徐治领着蔡氏走了进来，双双跪倒地上，冬儿娘赶紧将沏好茶端到小夫妻面前，“爹爹喝茶，姆妈喝茶，”小夫妻恭恭敬敬将茶举到徐老爷徐老太太面前，“好，好，一人一个红包，”徐老爷徐老太太笑得皱纹都开了花，等他们走出门口，冬儿娘眉开眼笑的说，“恭喜老爷太太，明年准抱大孙子。”
　　 第二天天不亮，蔡氏就起床烧饭，然后洗衣服扫地，等其他人起床，屋里屋外收拾干干净净，徐治娶了如此贤惠妻子也渐渐淡忘了巧儿，转年徐治添丁，蔡氏肚子也争气，生了个大胖小子，徐老爷大摆筵席，为他取名徐文亮，小文亮牙牙学语这年，二少爷徐清娶了周庄周氏为妻，刘老爷两房媳妇进门，难免有纷争，就考虑分家，老大是长子，徐老爷并不想他远离自己，就让老二到一百里外陈滩安家，徐老爷在陈滩有良田几顷，但是路途遥远，每年除了收租外，鲜少光顾，现在派老二去也是管理那边佃户。
　　 徐清夫妻到陈滩没多久，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徐老爷为他娶名徐文豪，当时佃户主要集中两大姓，张姓和吴姓，徐清自称二老爷，横行霸道，年年加租，周氏也不是贤良之人，渐渐怨声载道，佃户们要种他家田，敢怒不敢言。
　　 有一年老天不作美，收成极少，张三剩一早等在徐清家门口，等徐清一开门就可怜兮兮说，“二老爷，您看今年能不能通融通融，租子要交了那明年种子就没有了，更别说口粮了，”徐清还没说话，周氏抱着孩子出来说，“通融，怎么通融，每家都通融我们喝西北风去，明天晚上一升不少交出来，要不就收田，”徐三剩唉声叹气回到家中，望望炕上熟睡的孩子对婆娘说，“以往年成不好徐老爷还能通融，下年补交，现在换徐清夫妇，这日子往后咋过。”
　　 小文亮九岁那年秋天，徐老爷家横遭劫难，王庄一帮土匪觊觎徐老爷家很久，这天太阳没落山，土匪头王大彪带一帮人来到徐家庄外大声叫唤，“徐宏宇徐老爷，我们路过贵庄，进门讨口水喝，”徐老爷家好多年没土匪光顾，还是小时候土匪来过一次，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徐治也没经历过土匪，这时四少爷徐宇高声喊到，“王庄的，我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们速速回去，否则莫怪子弹不长眼，”一边对父亲哥哥说，“快把家里枪取出来，五妹七妹你们守住阁楼窗口，枪对准大槐树，土匪肯定从槐树往下滑，”一边对大哥说，“大哥你守前院，土匪虽然不会从大门强攻，但也要防，我守后院小门，后院门薄弱，土匪肯定从后门攻入，爹爹和大嫂负责运送子弹，今天这劫怕是躲不过去了。”
　　 话说间土匪开始进攻，先用土炸药将后院门炸开，然后陆续进小门，四少爷躲在堂屋后面，土匪一探头就一枪，攻了小半夜也没人进得了院子，丢了一堆尸体，这时，王大彪军师二麻子说，“这样不行，死伤惨重，大门炸药根本炸不开，我刚刚去探地形，东面紧靠院墙有棵大槐树，我们可用梯子爬上院墙，然后顺槐树滑下准成，”王大彪走到东墙一看点头称是，马上派一部分土匪从东墙进攻。
　　 七小姐老早就昏昏欲睡，五小姐听枪声不断吓得脸都白了，不时用手拉拉七小姐，“七妹，别睡，土匪上来我可不敢开枪，”七小姐满不在乎说，“怕啥，你看好，来了叫我，喊爹爹再拿一把枪，你只管帮我装子弹，”说完又睡了，“七妹，来了来了院墙上，”五小姐惊恐的喊，七小姐揉揉眼睛，朝槐树那边看了看，果然发现一个土匪正朝槐树上爬，就笑笑说，“五姐你帮我子弹装好啊，”说完就瞄准槐树干，等土匪滑到一半时一枪一个，只听惨叫连连，不断有土匪摔倒树下，有的土匪爬上院墙朝里射击，但是由于七小姐她们位置隐蔽，土匪根本射不着。
　　 这时，运送子弹碰到困难，从放枪子仓库到阁楼必需经过一片空地，佣人怕死不敢出头，那边七小姐子弹快用完了，蔡氏负责四少爷这边相对安全，李老爷实在没办法只能冒险运送，刚刚走到一半时，被一个眼尖土匪一枪打在头上，当时就一命呜呼，蔡氏看见公公倒在地上，子弹还没运到，就冒死飞跑出去，抱起子弹盒子朝阁楼跑，可蔡氏脚小，跑得并不快，扭扭捏捏好不容易跑到阁楼下面，一颗子弹打在后心，强忍着痛将子弹送到阁楼，再也支撑不住，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散，土匪从晚上一直攻到天亮，看看实在攻不下来，人也死了不少，就灰溜溜撤了。
　　 徐治痛失双亲，痛苦不言而喻，每天借酒消愁，小文亮懵懂无知，徐老太太就考虑帮他续弦，开始徐治说什么也不愿意，老太太说，“你爹爹死了，你是长子，家里以后就靠你，没有一个女人如何撑起门面，”第二年春天，徐治迎娶蒋庄蒋氏为妻，蒋氏个头不高，年房十八，徐治快三十人了，自然对小妻子宠爱有加，蒋氏也很贤惠，视小文亮如己生，徐治也慢慢从痛苦里解脱，可惜好景不长，蒋氏生文江时难产，虽然抢救及时，母子平安，但从此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小文江八个月时一病不起，徐治面对嗷嗷待脯孩子束手无策，徐老太太经过几次变故身体大不如前，实在没办法就送文江寄住蒋庄，蒋老太太抱过外甥痛哭流涕，“苦命孩子啊，这么小就没娘，以后怎么办啊，”这时候蒋家大媳妇也刚刚生了小孩，还在月子里，听老太太哭声走出来说，“姆妈别伤心了，有英儿一口奶水就有文江一口奶水，”说完抱着小文江进屋喂奶，就这样文江幸福的在外婆家度过童年。
　　 【二】
　　 这天徐清骑着小毛驴回来了，刚到门口就嚎啕大哭，“大哥啊，你大侄子被人害死了，”徐治赶忙迎了出去，问道，“二弟，怎么回事，慢慢说，慢慢说，”原来徐清大儿子文豪顽劣成性，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小小年纪无恶不作，那时佃户家家都是柴门，文豪要到哪家拿东西，就用刀割开柴门，然后钻进去拿起就走，谁要找到他们家，周氏破口大骂，“我们家什么没有，稀罕你家破东西，是不是想讹诈我们家，”徐清更过份，谁要说文豪不好，他拿棍追着打，佃户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背后却咒他们不得好死，有一天文豪到佃户吴二宝家里，吴二宝今年养了一窝猪，刚置办一口大锅，下晌时二宝对媳妇说，“你将猪食煮好再到地里来，”二宝媳妇煮好猪食前脚刚走，文豪后脚进来，东张张西望望没啥拿的，忽然看见锅里热气腾腾，就想煮什么好吃的，先搬个凳子想揭开锅盖，太沉揭不开，干脆爬到灶台上揭，一不小心掉锅里活生生烫死了，这下吴二宝彻底玩完，徐清先告官，说吴二宝谋杀文豪，然后带人到吴二宝家里洗劫一空，吴二宝婆娘一看这情形上吊自杀，可怜吴二宝家破人亡，来年周氏又生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徐文强，意思要比文豪强。
　　 小文江五岁了，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叫舅舅舅妈爹爹姆妈，蒋大奶奶很疼他，到哪里都带着，有时村里人问，“徐家怎么没来接回去，”蒋大奶奶说，“不回去了，我们就当多生一个，”蒋老太太有时逗他，“文江几岁啦”，“五岁，”小文江憨憨竖起五个手指，蒋老太太问“文江家在哪里啊，”小文江一边玩一边答“蒋庄外婆，”蒋老太太说，“不是，文江家在上徐庄，”，“蒋庄外婆，蒋庄外婆，”小文江倒地大哭，“好好好，蒋庄外婆，蒋庄外婆，不哭不哭乖，”老太太心疼抱起他，然后悄悄抹眼泪。
　　 徐治又续弦了，梦老滩梦氏，梦氏长得很漂亮，柳眉杏眼，皮肤白嫩，徐治人到中年娶得如花似玉婆娘自然稀罕得很，梦氏却没有前两位婆娘贤惠，那时小文亮已经十几岁，对梦氏教训多有顶撞，梦氏多次在徐治面前说文亮不听话，徐治总劝道，“男孩子皮一点，你就看在我面上就不去计较，”那年春天徐治外出，小文亮感冒久久未好，最后转化成伤寒，等徐治回来已经回天乏术，梦氏这时又哭又闹，“人家都说晚娘难当，你休了我吧，我不活啦，”徐治除了叹气也没别的办法，文亮死了徐治考虑将文江接回来，毕竟寄养蒋庄好几年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这天，他来到蒋庄，看见文江和英儿在门口玩，就走过去说“文江，爹爹来看你了，爹爹抱抱，”小文江看看眼前陌生人吓得哇一声大哭，转身跑到蒋老太太怀里，老太太说，“姑爷今天来有什么事啊，前晌听赶集市人说文豪病死了”，“是啊，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今天想接文江回去，姆妈你看咋样，”徐治小心翼翼看了丈母娘一眼，这时，蒋家大娘出来了，“姐夫来了，我去烧饭，就在这吃啊，”老太太阴沉着脸说，“文江这么小，回去怎么办，我身体还行，再帮你带几年，”蒋家大娘也说，“姐夫，文江在这里你就放心，等他大点回去不迟，”徐治看蒋家坚决不放，文江也很好，再说也没什么意思，就告辞回去了。
　　 四少爷徐宇出去好几年了，兵荒马乱年代，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徐老太太死时找不到他封钉，只好让他儿子文殊替代，剪了一缕头发放棺材里，四少奶奶朱氏这天正在梳妆，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吵杂，过一会隔壁二牛他妈急匆匆跑进来说，“你还坐着啊，你家四少爷做大官了，”朱氏一下没反应过来，“张大嫂，你说啥，啥大官”，“你家四少爷回来了，穿着军装，听说是啥书记，”二牛他妈说，朱氏悲喜交集，急急忙忙叫，“文殊，文殊，”文殊正在外面玩，听到跑回来，“姆妈，叫我干嘛，”朱氏说，“你爹爹回来了，我们看看去，”说着就搀起文殊的手出门，刚走不远，就看见大伯拥着徐宇有说有笑往家走，徐宇看见朱氏娘俩愧疚的说，“这几年辛苦你们了，儿子这么大了，来爹爹抱抱，”然后对朱氏说，“热点饭菜，我和大哥好好叙叙”，”嗯，”朱氏答应一声赶紧钻进厨房忙碌起来。
　　 堂屋里徐治问，“这几年你咋不捎信回来，姆妈去世也不知你在哪里，在外面过得挺苦吧”，“打仗，东跑西奔的，每天死人，也就没捎信回来，”徐宇答到，徐治问“你做什么书记，”徐宇答，“乡党委书记，我们这次来主要打王庄和陈庄，不久这里就解放了”，“王庄不是那年打我家土匪吗，打得好，”徐治恨得牙痒痒说，徐宇说，“是的，一定拿下，”又问，”文亮不矮了吧，上学堂了吗，”徐治苦笑说，“前两年文亮生病去了，”徐宇惊讶问到，“什么病，文亮不是一直很好吗，那文江也六七岁了吧，怎么没看见他，”徐治回答，“文江还在蒋庄，前年我去接蒋老太太不让，”徐宇说“什么话，文江是我们徐家子孙，老在蒋家算怎么回事，接回来该上学堂了。”
　　 这时朱氏端着饭菜出来说，“饿了吧，先吃饭等会慢慢唠，我去叫大嫂过来，”徐宇问到，“大哥又续弦了，”徐治答，“是啊，家里没个女人不像个家，前两年娶了梦氏为妻，也有点家样子了，”徐宇“那有没有添嗣，”徐治笑眯眯答道“去年生了一个男孩，叫文兵，又怀孕三个月啦，年初要做月子，”徐宇，“哦，不过文江还是要接回来，文亮死了，文江就是长房，以后继承祖业的，”徐治苦笑说，“哪有什么祖业了，这几年连连出事，卖了不少田，陈滩二弟家倒没少，好像又买了几十亩，”徐宇皱起眉头说，“二哥横行霸道，早晚要出事，不说他了，吃饭吧，我还要去乡公所研究怎么打王庄。”
　　 一个月后夜里，徐治正和梦氏唠嗑，就听见门啪啪的响，“谁啊，”徐治走到门边问，“我，老四，”徐治边开门边问“四弟啊，听说王庄打下来啦，死了不少人，”徐宇走进来坐下说，“是啊，三天三夜，我们同志也牺牲不少，王大彪当场被击毙，便宜他了，”徐治问，“四弟这么晚来有事，”徐宇答，“部队要转移了，内子和殊儿还拜托大哥照顾，”徐治惊讶的说，“不是说不走吗，怎么要转移，”徐宇说，“上级命令，这里鬼子要扫荡，大哥你也当心点，记得文江接回来，兵荒马乱的，在自己身边总归好点，我走啦，”徐治不知道，这一别徐宇音信全无，有人说在上海看见，有人说投靠国民党跑台湾去了，从此再也没见面。